海水沒過頭頂的一刻,帶給人的恐懼和壓力是無與倫比的,即便是柯内莉娅,也必須強迫自己屏住呼吸,不至于因為過分慌亂而嗆水窒息。
她動作靈敏地躲開砸落的木闆,雙腿有力地踩着水。浮力和腿部産生的驅動力托着她向上浮起,她抓住破裂的木闆邊緣,頂着強大的水壓,将半個身體探了出去。
一口氣将将用完的邊緣,柯内莉娅終于浮出水面,呼吸到救命的空氣,但危機沒有完全解除。水位上漲的速度遠超想像,她隻有半個腦袋露在外頭,本就逼仄的空間還在不斷壓縮。
柯内莉娅沒有放棄,她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向外摸索,抵達樓梯間的瞬間,海水吞噬了第三艙室,她用力吸入最後一口氣,然後潛入水中,頂着黑暗往上摸索。
她能感覺到體力的流逝,往日一口氣能憋三分鐘,如今不到一分鐘就覺得胸悶頭暈。但她堅持着,拖着越來越沉重的身體努力上浮……直到被一截橫亘的長木攔住去路。
柯内莉娅心頭發涼,那截長木應該是某一層艙室的支撐橫梁,船體經火後遭到破壞,坍塌阻斷出口。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随着時間推移,胸口泛起針紮般的刺痛。那是氧氣即将耗光之際,肺髒對她發出的警告。
柯内莉娅試着推動卡死的橫木,此舉非但沒有取得效果,反而消耗了更多的氧氣。她又用匕首切割木頭,龜茲鋼的刀鋒對付朽木自然不在話下,但是速度太慢了,沒等切到一半,她眼前陣陣發黑,被水壓擠得再也支撐不住,張口吐出一串氣泡。
那是胸腔最後的空氣被強行擠了出來,水流歡欣鼓舞地湧入氣道,注入肺髒的每一處細胞。柯内莉娅聽到含混的“咕噜”聲,仿佛死神奏響的挽歌,手指一松,她不由自主地往海水深處墜去。
意識即将消散的一瞬,柯内莉娅看到了光,極雪亮極絢麗,像是大片星輝傾落海面,潮水成了倒卷的天河。
緊接着,她聽到沉悶的“轟隆”聲,勉強凝聚起一絲神智。漆黑的視野中,水流陡然變強,斷裂的橫木擦着她鬓頰過去,耳廓多了一道血痕。
長發水藻般飛揚飄散,她的手無力垂落,纖長手指像是凋零的花兒。在墜入黑暗的最後刹那,視野中映出一道身影,飛速逼近,不顧一切地抓住她的手。
柯内莉娅閉上眼,徹底失去了意識。
可以想見,港口這把火燒出多大的動靜。得知詳情的斐迪南與遠在教皇國的利維坦雙雙震動,前者是沒想到有人敢在自己地盤上如此膽大妄為,後者則是為失去的“貨物”痛心疾首。
頭一個遭到懷疑的對象當然是柯内莉娅,斐迪南見識過她的能耐,如果要在翡蘭甯挑出一個有膽量、有手段做成這件事的人,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親封的薔薇伯爵。
但也有說不通的地方,與教皇國的合作是柯内莉娅一手促成的,她有什麼理由毀了商船?
懷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斐迪南派人去了芙蕾雅堡,得到的消息令人震驚——就在貨船被燒的當晚,有刺客從水道潛入花園,避開守衛意圖行刺。雖然柯内莉娅及時察覺,逐走襲擊者,但她自己也不慎跌落水道,連嗆水帶着涼,當晚就生了一場重病。
使者還怕她是裝病,親自看了才知道,柯内莉娅确實病得不輕。高燒令她臉色嫣紅、呼吸困難,一個發如櫻花的女孩坐在床邊,用沾濕的帕子為她冷敷額頭。
“姐姐,要好起來,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使者裝模作樣地安慰兩句,回去禀報給斐迪南。後者緊鎖的眉頭尚未舒展,又有人來報信,他們找到了西博斯。
準确地說,是西博斯留下的……“遺骸”。
屍首是在下等區一條肮髒惡臭的巷子裡發現的,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焦黑的軀殼顯然經過一番激烈掙紮,然而被釘穿身體的銀質刀具固定住,呈現出詭異扭曲的狀态。
據說,那模樣像極了被送上火刑架的女巫。有兩個年輕的衛兵見了,當場幹嘔起來。
斐迪南很震驚:“死了?誰幹的?是意外,還是……”
他突然意識到,用這樣殘忍複雜的手段置一個人于死地,不可能是意外,一定經過周密的籌劃。
“可是……為什麼?”斐迪南百思不得其解,“西博斯一個商人,就算要對付他,搶走财物就夠了,為什麼要用火燒這樣的手段?”
旁邊有人自作聰明:“也許是西博斯之前結下的仇家,您知道,幹他們這行的,很容易得罪人。仇家上門報複,燒船隻是順帶。”
斐迪南總覺得哪裡不對,可這是最合情理的解釋,隻好按照這個結論給教皇國寫彙報文書。
另一邊,柯内莉娅實打實地大病了一場,溺水與受涼引發高燒不退,她一度呼吸困難,每一次喘息都要竭盡全力。
朦胧中,她好像看到了尤菲。不是那個與妹妹酷似的女孩,而是另一個時空裡真正的尤菲。她穿着最喜歡的白色連衣裙,柔粉長發飛揚如落櫻。
“姐姐,”她說,“你不該來這兒。”
柯内莉娅像是墜在迷霧中,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隻想離妹妹近一點,再近一點。
“尤菲,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我從沒離開過你們,我一直在,”尤菲用半透明的手撫住柯内莉娅面龐,就像姐姐一直對她做的那樣,“我會一直一直看着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