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他一輩子的仕途算是到此為止。
“為什麼不向樞機團彙報,當晚遇到不明人物襲擊?”倫斯特問,“還是說,你知道襲擊你的人是誰?”
路易斯垂落身側的手緊捏成拳,又徐徐松開。
“我沒看清襲擊我的人的臉,”他用舌尖把上颚牙根挨個舔過,“但我留意到一個細節。”
“那個人右手腕上有一道傷痕,很淡,呈新月狀。”
“我記得三年前,有一回出去抓捕異端,那個男人的武器是一種很古怪的彎頭長鈎。他拼死反擊,差點割斷我的喉嚨,是副廳長大人替我擋了一擊。”
“我安然無恙,你的右手卻差點被挑斷肌腱,自此之後留下了疤痕。”
他擡頭看着倫斯特:“不需要樞機團調查,我可以肯定,那晚襲擊我的人是誰。”
倫斯特下意識握住自己的右手腕。
“為什麼不向聖座或是樞機團彙報?如果你這麼做了,也許能功過相抵,也不至于前途盡毀,一輩子隻是個小小的上尉。”
昔日好友與上下級彼此對視,曾經雲遮霧繞的立場自夜色深處浮出形迹。那些隐晦的、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一度将他們割裂在鴻溝兩端,可是到了最後一刻,誰也沒忍心将對方推落深淵。
“就當還你的人情吧,”長久的沉默後,路易斯聳了聳肩,“我不喜歡欠别人的,你救過我,我替你保守秘密,咱倆扯平了。”
然後他一揚下巴:“該你了。”
倫斯特卻不打算與他“一換一”,神情淡漠地一點頭,轉身走了。
路易斯:“……”
他傻眼片刻,快步追上去:“喂,你就這麼走了?一句交代也不給我?”
“你想要什麼交代?”
“比如你為什麼要殺梅洛斯夫人?還有,這回商船靠岸,聖座明明點了托勒那小子過來交接,你怎麼還是跟來了?那小子人呢?”
“與你無關。”
“喂,别這麼冷漠好嗎?我可是為你賠上了前程。好歹……好歹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了梅洛斯夫人的?我想了這麼久也沒想明白,晚上睡覺都不踏實。”
“……沒什麼,隻是打暈了她,再灌下一整瓶苦艾酒。苦艾酒會緻幻,她醒來時躺在陽台上,通道被鎖住,她無法離開,隻能在幻覺的驅使下往前走。”
“然後就會撞上被你做過手腳的欄杆,當着所有人的面墜樓身亡?而那個時候,你就陪在聖座身邊,所有人都看見了,誰也不會懷疑到你頭上。”
“……”
“算計得太精準了!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置梅洛斯夫人于死地不可?跟你來翡蘭甯的理由有關嗎?”
“我說了,與你無關。”
“喂!”
夜色下藏着暗流洶湧,等待着水到渠成的一刻,化作滔天濁浪沖刷過眼前世道。
當陽光再次照耀在湛藍海面時,翡蘭甯港口随之蘇醒。小商販推着小車叫賣各種吃食,前來找活幹的無業遊民四處逡巡,看到衣飾華麗的“老爺們”就上前自我推銷。
裡侬和修利亞也在其中,兩人故意穿了破衣爛衫,混在找活幹的隊伍裡毫無違和。然而實際上,他們的任務是尋機潛入利維坦雇傭的商船,為柯内莉娅的下一步計劃做準備。
等待總是枯燥的,裡侬實在無聊,用胳膊肘怼了怼修利亞:“我說,你這兩天總沉着一張臉,到底怎麼了?”
修利亞臉色臭得很:“關你什麼事?”
如果換做平時,裡侬一定借題發揮,跟他大吵三百回合。但是現在,他看修利亞的眼神透着說不出的同情:“大人有多重視尤菲小姐,大家夥都看得出來,就算沒訂婚事,也不一定輪得到你。”
“翡蘭甯這麼多好女人,幹嘛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修利亞臉孔漲紅:“你你你胡說什麼?我我我我才沒有……”
裡侬自诩過來人,聽修利亞話都說不順溜,哪有不明白的?
“我說你……”
話沒說完,前面突然發生騷動,不知從哪冒出一股人馬圍了港口,閑雜人等進進出出,都需經過盤查。
“奇了怪了,”裡侬納悶,“這看着不像是巡查的衛兵啊。”
修利亞也有同感。
敢在蘭伯特的地盤上如此放肆,那就隻有……
兩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看向靜靜停靠碼頭、桅杆上打出教皇國旗幟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