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華切了一盤西瓜放在桌子上,争先嗆聲道:“還不是怕她一個人死在家裡都沒人知道。”
“說什麼鬼話,也不知道是誰一個人總在家裡哭,島上的人還以為鬧鬼了呢。”李阿婆從容應對。
晚風輕拂,月光如銀,屬于藍月島獨特氣息的海風又一次輕撫上夏桉的臉龐,無盡溫柔,她低頭接過王淑華遞來的西瓜,永遠是中間最好的那塊。
耳邊李阿婆和王淑華唇槍舌劍的日常還在繼續,命運苛責王淑華,但她始終堅韌,曾經兩個島上最不對付的人也能在時過境遷之後握手言歡,相互扶持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
夏桉咬了一口清甜的西瓜,嘴角無意識的揚起。
現在正值暑假,島上遊客多,入夜了還有人在沙灘那邊嬉鬧,夏桉這幾年睡眠質量愈發不好,聽着一點聲音都能夠在床上翻來覆去半天。
一個人生活久了膽子也開始變小,在家睡覺卧室門基本就沒有關過。
但這裡不行,海島上的蚊子毒,她躺在曾經睡慣如今卻難以适應的木闆床上,開着燈觀察房間。
樓上兩個房間倒是沒有什麼變化,還維持之前的模樣,牆上那些滲水的污漬隻被簡單粉刷過。
王淑華見她一直沒關燈,在樓下揚聲問了一句。
夏桉回應後把燈揿滅,仍然毫無睡意。
她側身看着月光從窗戶投在地下那一片輕薄的光影,腦子裡混亂閃過很多畫面。
搖了一整夜的蒲扇,眼睑下的淡青,清晨時那些纏綿的親吻,連現在轉動的老風扇都是她買的那個。
夏桉用力閉了下眼從床上郁悶坐直,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又把燈打開坐在桌前。
那些畫都不見了,抽屜裡除了她沒用完的蠟筆被碼堆在盒子裡,就隻剩下那個兔子小夜燈,有關于珍珠和平南的記憶再也找不到一點其他實質的痕迹。
這注定是難以入眠的夏夜,夏桉第二日醒來時王淑華她們已經做好早飯,她坐在桌前喝了兩口粥思慮許久還是問道:“奶奶,你有看見原來房間裡的那些畫嗎?就是放在桌子裡的,我昨晚看都不見了”
恰好此時顔祈從外面走進來,王淑華撇了一眼,今天沒趕他走,幽幽道:“應該是被人偷走了。”
顔祈聽到這話心虛停下,隻敢站在門口那裡望着夏桉,好似他真的偷了什麼值錢的東西又剛好自投羅網,現在隻待審判。
他的目光太有實質,夏桉想忽視都坐立難安,沉默片刻率先走出門外,顔祈又像什麼乖巧的跟腳寵物跟了上去。
他們有五年沒見了。
于過往的時間而言,這五年占據他們人生的五分之一。
不長不短,比起顔祈馴服她的十年還少了一半。
早晨的陽光就已經足夠火熱,夏桉沒走太遠,就站在院子那堵高牆之下,半陰,還不算太熱。
前面一直盯着她不放的人,現在卻又保持着安全距離不敢看她眼睛。
他把手裡的紅色燙金請帖遞過去。
夏桉半垂下眼睑,一瞬不瞬盯着那張紅色喜帖,話語聽不出情緒:“恭喜你!”
顔祈愣了一秒,忙慌把請帖塞進她手裡,像無辜被潑了一盆髒水,“這不是我的。”
“是春山讓我把這個給你,說既然回來了,還是單獨給你送一份。”
“......知道了。”夏桉想不到更好的回答去跳過這個烏龍。
“......”
“聽說你等婚禮結束了再走?”
“嗯。”
顔祈徘徊許久,還是說出了那句最老套的見面語:“好久不見!你還過的好嗎?”
夏桉說不出這樣的話,柔情的問候在他們的關系裡過于矯情。
但好在,顔祈也不需要聽到她說這種場面話,他喉嚨發緊,換了說法輕聲問:“在學校很忙嗎?”
過去的五年,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聯系。
夏桉:“......”
顔祈艱難扯了下嘴角,又說:“聽說你要開畫展了,恭喜啊。”
同樣的字眼從他們口中說出,顔祈的話顯然比夏桉有誠意的多。
“你不也一樣。”
“嗯?”
夏桉指的是昨天林菀告訴她的事,意簡言赅:“藍月島”
顔祈苦笑:“他們應該感謝你才對,是你拿股份換的開發權,顔淙......都和我說了。”
提及從前,他心口又悶的發疼,小心試探問出那個五年前就該追尋的答案:“你當時怎麼不告訴我,你已經和他退婚了?”
“也是,你告訴我,除了讓我開心好像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他抿着嘴唇莫名委屈,提出來又生怕她給出答案,于是在飛速之間将這個問題自問自答,消耗完畢。
她是要報複他,她不是要愛他。
這麼簡單的道理,過了五年顔祈依舊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明明自己交出的是一張空白答卷,卻希望在收回時得到滿分成績。
他有哪點值得夏桉去動恻隐之心,誰會因為空白答卷看上去幹淨整潔就額外給加他五分。
癡人說夢。
從前自以為是的上位者現在竟然會共情被馴養過的人。
夏桉聽到這些話也不知道是該難過還是該慶幸,她望着顔祈眉宇之間的落寞,竟在心底突兀地覺得他可憐,濕漉漉的,像落水的小狗。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招數。
夏桉目光在他臉上平靜巡視一圈,對這個已經被人搶先回答的問題不再做任何想法。
兩人之間的氛圍再次變得低沉,顔祈早就習慣了她的冷情,但他一直很會粉飾太平,“夏桉,我們以後還能像這樣見面嗎?”
他說:“以朋友的身份,反正你也不喜歡叫我哥哥,但好歹我們小時候也是一起長大的。”
夏桉分辨不出這種手段和前面相比哪種更加拙劣,又或者是一樣的可惡。
相愛過的人重新見面才會分外眼熱,他們不是,那些不該的情緒不會出現在夏桉身上。
于是她說:“當然,這有什麼關系,我們又不是小孩了。”
她捏緊請帖往回走,到門口處才像是恍然想起,回頭問:“那些畫是你拿走的?”
顔祈眼裡有流光經過,不自覺往前走了兩步,朝她靠近:“你還要?”
“不用,拿去丢了吧。”
仿佛被人在三九天澆了一桶冰水,他的心瞬時凍住一般,直到夏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顔祈仍覺渾身痛的幾乎無法動彈,承受不住似的靠在牆邊。
被人抛棄的阿黃成了在等待别人喜歡的小狗。
那被夏桉抛棄的顔祈呢?
是他忘了。
阿黃他們從來沒有被主人尋找過,抛棄就是丢掉自己不想要的東西。
沒有人會回頭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