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快就回來了,看來今年收成不錯,也不知道能賣多少錢。”
“外面那些人不壓價就不錯了。”阿婆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彎腰撿起了垃圾。
平南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下去,什麼叫他們要回來,誰要回來,他不是應該在這裡待到冬天嗎?
撿瓶子的興緻的也沒有了,他收拾好從島長手上領過兩枚五毛的硬币。
島長上了年紀喜歡好為人師,見他很沒有朝氣的樣子便想說兩句激勵的話,什麼類似于海島一家人,衛生靠大家,海島好,大家都好,年輕人是祖國建設的搖籃……
他想拔點高度,為這位看上很迷惑的年輕人指點迷津,腹稿正要脫口而出,氣勢都架上了,二妞突然從遠處氣喘籲籲跑過來,“李...李...李叔...”
“淑華奶奶又不見了。”
天邊不知何時飄來了一團陰雲,剛剛還平靜的地面陡然刮起一陣冷風。
王淑華又發病了,藍月島的每一個人都能看出來她最近發病的越來越頻繁,起初珍珠剛到島上的那段時間,王淑華平息過一陣,大家都以為心病纾解了,病自然就會慢慢好。
可是臨近夏末,藍月島受台風的影響天氣不再似往年那般穩定,大家才終于明白,王淑華是過不去這道坎的,哪怕有了一個珍珠也沒用。
二妞去王淑華那裡摘蔬菜,結果發現門不僅是大開着,人也不見了。
平南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島長就已經急急忙忙的往廣播站跑,讓二妞快點去找。
二妞跑了一路還在大喘氣,看平南傻站着,催促道:“還愣着幹嗎,快去啊。”
平南和王淑華接觸的并不多,絕大多數時候,他很畏懼王淑華,王淑華面善的很表面,長着一張慈祥的臉對他卻隻有冷嘲熱諷,是一個很有态度的冷臉老太太。
說是沒有打擊是不可能的,盡管平南在心裡告訴自己他也不喜歡王淑華,但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平南住在王家的屋檐下,面對這個家裡最有權威的人,如若能和平相處,對他而言有利無弊,至少在這裡待着的這一段時間會舒坦點。
而且她還是王珍珠的奶奶,平南對王家的事可以算得上是全然不知,沒人和他說,他也覺得打聽别人家隐私不好,而且唯二的兩個朋友,一個是小孩兒,一個是長風,問了和沒問一樣,反正就這麼過着也不影響。
平南并不知道去哪裡找王淑華,他也不明白王淑華那樣精明的一個人難道還會在島上吃虧不成,也許隻是出門了呢,也可能是睡着了沒聽見二妞叫她。
他朝離家相反的地方走了很遠,島長的廣播還重複盤旋在藍月島陰霾的上空,黑深的密雲将天空壓的很低,平南的腳步加快,從茂密的林中穿過。
渡口沒有人,他又沿着小路跑,終于在礁石灘上方那裡停了下來。
王淑華站在一塊烏礁石上,遠處的海浪波濤洶湧,浪花四濺有半米高。雪鬓霜鬟的老人在驚濤拍岸的海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癡癡的望着遠方。
平南從未發現王淑華竟如此瘦小,仿若随時會被巨浪帶走。
他看了下高度,直接從旁邊的坡上跳了下去,也沒有驚動王淑華半分。
“奶奶。”平南小心靠了過去,沒有在海上看到任何東西。
王淑華眼神空洞的偏過頭,有點懷疑的發愣道:“平崽。”
下一瞬,她筋骨嶙峋的手宛若抓住浮木一般死死攥着平南,“平崽,我的平崽。”
兩行淚從她灰白的眼裡順淌而下,她太老了,哪怕是眼淚也是稀薄的,平南被她攥的手腕發疼,記起在不久前的一個晚上其實王淑華也這樣叫過他。
當時他還很不自在,覺得王淑華怎麼突然一下就轉性了在跟他示好,結果第二天又跟沒發生過似的。
現在想來也許那從來叫的就不是他,而他是見過王淑華發病的,隻是一直不知道。
那王珍珠呢,她又碰見過多少次這樣的情況,會害怕嗎?
平南抿了下唇想把她帶離這裡,“奶奶,我們回家吧。”
王淑華固執地搖搖頭,望着黑浸浸的海面說:“你阿爸還沒回來,我還要在這裡等他,玉蘭呢,玉蘭去哪了,你怎麼就把這衣服穿上了。”
王淑華枯槁的手撫過他蹭髒的袖口,“你這孩子,别人玉蘭特意給你挑的,你也不好好珍惜,這麼快就弄髒了。”
平南不知道她說的誰,隻能哽着嗓子哄道:“在家裡呢,他們都等着你回去。”
“在家好,這種天氣不能出船,你阿爸總是不聽。”王淑華拍了拍他手溫和地叮囑:“你不要學你阿爸,玉蘭和珍珠她們會擔心的。”
王淑華突然笑了一下,陷入某種回憶裡,“珍珠現在可乖了,我讓她不要去海邊玩她就會乖乖待在家裡,她昨天還念了一首古詩給我聽,等到了秋天她就可以跟小北他們一起去上學了。”
平南說:“好,她那麼聰明肯定不用你擔心。”
王淑華笑着又哭了起來,往心口懊悔地鈍捶,撕心裂肺地哭喊:“都怪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沒有看好她,平崽你是不是怪我,才一直都不肯來看我,玉蘭也不肯來看我,你阿爸也不肯來看我,你們都怪我,你們都怪我。”
“平崽,媽錯了,媽知道錯了,你能不能來看看我,我已經把珍珠找回來了,媽錯了。”
王淑華又說許多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抓着平南好像有訴不完的忏悔,呼嘯回旋的風聲刮得平南耳膜發震,一束手電筒的光猝然照到了他的身上。
“快來,淑華嬸子和平南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