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枚丹鳥攢珠钗,尖頭重尾,被她塗了丹蔻的手指捏着,仿佛随時會抛下來紮穿他的脖子。
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快要尿了的小太監,恨不得把頭埋入青磚石底。
小太監已是後悔萬分。他平素隻聽聞麗貴妃聖寵不衰,是顧大将軍親妹,可沒聽說過這位貴妃已肆無忌憚到這種程度,竟是派親衛直接将他從他主子的殿裡拖了出來,徑直帶到了此處!
瞧這陣仗,他怕不是今天就要死在這了!!
麗貴妃戴着長金驅的手指敲了敲扶手,檀口輕開:“本宮聽聞近日宮中有人嘴碎,四散謠言,非議已逝的皇長子。你這閹人,可有什麼話想說?”
小太監連連磕頭:“貴妃娘娘,小的實在是不清楚,這一切定然是誤會,還請貴妃娘娘明察啊!”
麗貴妃充耳不聞,嗓音甜美馥郁:“皇長子病逝,聖上哀恸萬分,本宮身為嫔妃陪着聖上茹素披麻,為國戴喪一月。”
“誰曉得,竟有人包藏禍心,在宮廷間散播流言,稱,麗貴妃與皇長子之死關系匪淺。”
話音剛落,麗貴妃手中的钗頭重重敲擊在檀木椅上,一顆渾圓珍珠蓦地騰飛而出,射落在顫抖不停的小太監眼前。
麗貴妃冷笑一聲:“好你個閹人,誰給你的膽子編排宮闱大事?!”
小太監早已被吓得魂飛魄散:“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
麗貴妃揮了揮手,兩側親衛頓時上前制住滿地亂爬的小太監,将人帶了出去,尖叫哀嚎聲在外頭的院子裡響起。
婢女走進殿内,微微一福身:“娘娘,長公主來了,現下正在殿外候着呢。”
麗貴妃勉強打起精神,直起腰來,吩咐身邊的長禦:“你去門口,讓他們别打了,快快将那閹人帶走審問,不要擾了我和華兒的清靜。”
“帶華兒進來吧。”
立于麗貴妃身側的小宮女打着扇子的手微微慢了下來。她是第一次調來正殿侍候,沒想到能有機會見到那位名滿燕京的長公主。
儀仗入殿,她偷眼看向正前方,第一眼瞧見那條粉绛寶相花紋絲綢襦裙,兩條玉藕似的手臂間挽了條琉璃紗披帛,肩頸處膚如團雪,嫩玉生香。
再往上,新月籠眉,春桃拂臉,一對秋水眸顧盼生輝。
小宮女看得呆住了,手中的扇子沒有拿穩,竟是不小心敲在了木椅的扶手上。
腦袋空白一片,她已是吓得六神無主,“砰”地一聲跪倒在地,“奴婢該死!奴婢失手驚擾了貴妃娘娘,奴婢罪該萬死,求娘娘寬恕......”
她突然跪下,周圍的宮女都退開幾步,垂首靜立。
麗貴妃懶懶地瞥了眼地上那道瑟瑟發抖的身影,挨着她的另一側,宮女正跪着為剛剛坐下的長公主整理裙擺和鞋履,完畢後馬上退開,又有一位宮女端着茶水糕點過來,畢恭畢敬地放在案上。
長公主看了眼地上的小宮女,轉頭輕聲說:“母妃,我瞧這宮女年紀尚小,既是無心之過,便饒了她吧。”
麗貴妃今日心情并不算美妙,但求情的人是自家女兒,她便應了:“着罰一月例銀,讓晴容回頭多管教管教。”
小宮女得了饒恕,連忙爬了起來,低着頭退出宮殿。
她如獲重生,幾乎要喜極而泣,心中充滿了對僅此一面的公主的感激。
原來傳聞中的長公主,真的如天仙般貌美,又如天仙般仁善。
麗貴妃轉過身,美目一看到女兒,笑容便浮上了面龐:“之前不都是下午才來找我,怎地今日一大早便來了?”
長公主魏宜華撒嬌笑道:“華兒早來,自然是想母妃你了呀!母妃難道不樂意見華兒嗎?”
麗貴妃被哄得眉開眼笑,手指點了點魏宜華的額頭:“你呀,就數你嘴最甜!”
花園外,鳥雀和鳴。
殿内香柱燃盡,頂端的香灰松軟墜下。
魏宜華離開華清宮,身後跟着浩蕩儀仗,一路回到自己的住處。
她坐在窗邊,用着仆人端上來的養神茶。貼身侍女素月屏退了殿内伺候的一衆奴婢,快步來到桌案前,低聲問道:
“公主,當真要這麼做嗎?”
在素月眼中,長公主從三日前開始就變得不太對勁。
先是每日早上都驚醒,心緒不穩,又是時常屏退貼身服侍的奴婢,總是一人呆在殿内。
兩日前,長公主竟是去尋了皇帝,提起近日形勢嚴峻的北方旱災,請求出宮前往錦陵的天觀為民祈福。
朝野政事停擺多日是宮廷間人盡皆知的事,畢竟聖上都已卧床一月了。數日以來,不僅是早朝未曾上過,連報上來的政令都不怎麼批閱,送往禦書房的奏折早已堆積成山。
素月當時憂心忡忡,生怕公主此舉觸怒聖上,幸好聖上聽後允準了此事。
可她還沒來得及松口氣,魏宜華便告訴了她真正的打算。
長公主根本不打算去錦陵的天觀祈福!她隻是想要一個光明正大出宮的借口,而她真正的目的,是去錦陵附近一個偏僻的小鎮。
皇族微服出巡向來要求嚴密,即使是去天觀祈福也不會露出真容,而是全程戴着帷帽。而魏宜華打算讓一名身形與她相似的貼身侍女做她的替身,她安排素月尋找合适的人選,還讓她幫忙備一副車馬,到了錦陵便可脫身去往真正的目的地。
素月:“這若是被貴妃和皇上知曉,怕是......”怕是要死一大批人啊!
魏宜華放下茶杯,聲音清甜:“我自有分寸,你着緊去辦吧。”
“今日下午就要動身出宮,此事不可出半點纰漏。”
素月神色一凜:“.......是,奴婢明白了,奴婢定當盡心盡力,還請公主放心。”
素月一福身,低頭退出殿内。
魏宜華一人坐在殿内。她低頭看着手裡的茶杯,茶湯清潤可口,色澤陳厚,倒映出她滿是複雜情緒的眼神。
若非過去三日的驗證,她真是不敢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魏宜華,居然重生了,回到了十七歲。
十七歲的魏宜華還是無憂無慮、驕傲恣意的長公主,她的父皇并未駕崩,東羲皇朝并未覆滅,她的兄弟也并未互相殘殺。
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