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他揩拭去指縫間的泥土,看上去仔細專心,卻是在分神注意着阿玉的反應。那人的呼吸不穩,仿佛在忍耐着什麼,身形也僵硬得不像話。
動作放緩,她思忖着,心裡有了些猜想。
越頤甯擦完一隻手才放開他,而阿玉像是尋到了空隙,一下子退後了好幾步。
越頤甯面上不顯,心底卻覺得有些好笑:“你躲我做什麼?”
阿玉隻是固執地搖頭,将手藏在背後:“小姐,你真的不用這樣做——”
越頤甯:“你都可以用你的衣袖給我擦手,我為什麼不可以幫你?”
面對逼近的越頤甯,阿玉隻是擡起幹淨的那一側衣袖推拒着她,開口聲音清和溫潤:“那怎會一樣,小姐與我是天壤之别。”
越頤甯停下腳步,微微眯了眯眼。
她言行舉止,都是有意在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可這人言語間的意思,仿佛她高潔出塵,即使觸碰也是亵渎,硬是要将她捧高到一個難以理解的程度。
真是......惹人讨厭。
越頤甯收回手,不再逼他:“那好吧。”
流水滴答一池。
泠泠水聲作響,激起薄涼。水池邊,兩個人影相對而立,一青一白。
“小姐。”
阿玉輕聲喊她,越頤甯本來正在水池邊拍着身上的灰塵,聞聲看去。
他眼底閃着不明的光輝,朝她笑道:“我剛剛挖出來的東西,想請小姐嘗一嘗。”
竈台邊沿,火苗點燃堆積的幹草木柴,青煙炊爐。
一個月的節食讓他看上去清減幾分,但衣袖挽上去後,手臂肌肉的線條依舊流暢漂亮。手指彎曲,将貼着鬓邊的黑發挽到耳後,露出洇在霧氣裡的眸。
爐竈裡白汽蒸騰,他一襲白衣微微躬身在雲霧彌漫的竈台邊沿,有如墜入凡塵的仙人。
開水滾過透明盈黃的魔芋片,簡單焯燙過水後,又撒入切成碎末的青香薷,薄如蟬翼的魔芋被細密散開的碎草末包圍,好似黃玉微瑕。
一直看着阿玉忙碌的越頤甯,終于發覺了一些不同尋常。
因為提防,至今越頤甯都沒有讓阿玉接手過廚房裡的工作。每日做飯打水,這些容易做手腳的活,都是符瑤一手操辦,所以這也是越頤甯第一次目睹阿玉下廚。
他使用刀具和竈台的手法都很生疏,甚至有點笨拙,一看就是第一次碰這些器具,第一次幹這種活。但他上手很快,從一開始磕磕絆絆,後面逐漸幹脆利落。
看得出來他做事認真,善于從失敗中汲取經驗,并且學習新事物的速度驚人。這種人,即使失憶了,也還是會表現比一般人聰明,頭腦靈活。
越頤甯思忖。這似乎是進一步坐實了他出身好的猜測。
阿玉将切好的魔芋片撈上來,放在盤中,腳步輕快地來到她面前,笑眼彎彎地看着她,“小姐,來嘗嘗看。”
他的眼睛被水汽沾染,明亮的黑色變得濡濕了,像是添了水反複研磨的墨。
越頤甯怔了怔,放下托腮的手:“嗯。”
被水燙過的片狀物幾近透明,嘗起來和山藥的味道很相似,但更清香爽脆。
越頤甯嚼嚼嚼,咽了下去,有點驚訝:“還挺好吃的。”
“而且這個東西吃了以後會有一種飽腹感,難道它也是糧食的一種?”
阿玉笑道:“是的,這種植物叫做‘魔芋’,是山藥的近似種。”
“不過,”越頤甯放下手,望向他,“你是怎麼知道它能食用的?”
“......我也不清楚,但我看到它的時候,腦海中莫名就出現了它的名字。”阿玉說,“也許我之前就識得這種作物,所以即使失憶,也能夠認出來。”
這樣的回答,越頤甯其實不是很相信。
若是學識能不受記憶影響,那麼禮數也不該忘記才對。
但她沒說什麼,隻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這種植物,我記得我們家院子裡很多,不止是家中,鄉野,甚至道路兩側,都時常能看到。隻是人們都認為這種植物不能食用,所以從沒有人會去種植或是采挖它們。”
越頤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若是大家都知道這是一種可以食用的食物的話......”
阿玉将盤子放在桌邊,在越頤甯身側坐下,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她的話:“若是告訴村民們,就能解決短期内的糧食短缺問題。”
越頤甯:“沒錯。”
雖然他們暫時不知這種植物的收獲周期,但就種植條件而言,既然它在村子裡随處可見,就說明它對環境的要求不高,耐旱性強,且容易種植和培養。
若是能夠在民間推廣種植,定然是利大于弊。
——也許這種叫做“魔芋”的植物,能夠成為災年時期的備用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