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熟睡的姬世曜,似是咬了咬牙,眉眼猙獰起來,卷着絨毯爬過去,從枕頭底下掏出一把匕首,拔出鞘來,雙手握着高高舉起!
姬世曜對她完全沒有防備,這一刀下去定然能要了他的命,一切都會結束,再也不必受這樣的折磨。
可這一瞬間,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的苦與恨,她想到她的哥哥賀雪吟,想到她的父親母親,想到那麼多賀家族人,這一刀下去,所有人都會被她牽累。
姬世曜敢這麼折辱她,卻又不怕她報複,就是笃定了她不敢,她做不到。
賀玉真死死握着刀,雙手不停地顫抖着,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
她心如死灰地閉上眼睛,眼淚如珠子一樣滾落,為這看不到盡頭的痛苦,無聲地大哭着。
夜終将過去。
天光大亮時,賀玉真從夢中醒了。
或許是出于事後愧疚,姬世曜派了個女醫修過來,給她看傷,賀玉真搖搖頭,拒絕了診治。
她想留着那些傷痕,怕自己忘記疼。
有時苦痛到了頂點,她也會幻想,姬世曜說對她癡心一片的話不是假的,隻要她再乖一些,再聽話一些,在王府裡的日子總會變好。
她昨夜鼓起勇氣勸誡他,一半是為了自己的家族着想,一半也是為了姬世曜。
姬少衡未來是要做仙帝的人,總跟他作對絕不是明智之舉。
可換來的全是猜忌與折辱。
最後一絲幻想也被無情地打碎,姬世曜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世魔王,賀玉真不知自己還能忍多久,可為了家人,她總要一直忍下去。
過了午後,她照例去書房給姬世曜送甜湯,還未進門,就聽見書房中傳來姬世曜驚喜的叫喊:“當真?”
“當真。”有人回道,“那日我去夢淮山拜訪,與那個小子過了幾招,不瞞王爺,在下統領望神宗多年,全靠這過目不忘的本事,那小子的武功路數我一探便知,他就是陸修遠的兒子!”
“好,好啊!逆臣之子都敢窩藏,李隐真是好大的膽子!”姬世曜說話都興奮起來。
聽到“李隐”兩個字,賀玉真心裡一驚,忙藏在窗下,附耳去聽。
與姬世曜說話的人正是梁觀海。
賀玉真還記得這位望神宗的梁宗主,大概三年前,這人的兒子被一樁殺人官司纏身,他千求萬求才求到王府,請姬世曜出面,保住了他兒子一條命。
如今再來拜訪,卻不是求人了,好似是來報恩的。
梁觀海笑着說:“王爺曾有恩于望神宗,但願這個消息對王爺有用。”
“有用,十分有用!”
今早,姬世曜從管事嘴裡聽說梁觀海來府上拜見,原本他懶得搭理這些個宗門的人,可聽見那句“正有一妙計獻上”,心下有了些疑慮,決定還是見上一見。
誰知竟真的見對了,梁觀海為他帶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大約五個月前,萬侯城被九尾血枭襲擊,陸修遠夫婦雙雙戰死,可在此之後,白帝京一直沒有議定陸家算有功還是有過。
倘若記陸家守城有功,不論是撫恤還是賞賜,早該送去萬侯城了。
可仙帝卻遲遲未下旨意。
姬世曜轉念一想,父皇一定還對陸修遠心有不滿,想記陸家的過,隻是礙于沒有好的由頭定罪。
不如就由他來做這個惡人,給陸修遠安一個“守城不利”的罪名,先将陸家抄了。
如今陸劍星在夢淮山,教李隐收入座下,索性連着“窩藏逆黨”的夢淮山一起抄。
姬少衡不是拿他查抄青雲門不力一事嘲笑他麼?那他就在夢淮山好好抄上一次,抄他個底朝天,看姬少衡又能如何!
縱然這罪名治不到姬少衡頭上,可李隐那個人一直是姬少衡轄管江湖上玄門宗派的一隻手,倘若能借機殺了他,姬少衡必然如斷一臂。
而他一切都是師出有名,還順了父皇的心意,屆時姬少衡隻能硬吞下這個啞巴虧。
姬世曜想想就痛快!
“點兵!”他站起身,下令道,“讓三階以上的修士都過來,随本王秘密出京,前去夢淮山捉拿逆黨!”
此事宜從速從快,先斬後奏,不給姬少衡留一點周旋的餘地。
梁觀海喜不自勝,抱拳道:“在下願助王爺一臂之力。”
這一句令下,震得賀玉真手都在發抖,她忙将甜湯端穩,輕手輕腳地離開。
回到自己房中,賀玉真六神無主,不停地踱步打轉。
李隐是她二哥賀雪吟的好友,從前她也受過李隐諸多疼愛與照拂,在心底早就當他如親生哥哥一般。
可眼下夢淮山就要遭難,危在旦夕,李隐一定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怎麼辦?
去找姬少衡麼?
她要見姬少衡一面比登天還難,哪怕橫沖直撞,貿然去少皇府找他,也會引得人盡皆知,屆時保住了夢淮山,那她呢?姬世曜回來,一定将她打得半死,他會不會又拿賀家報複她?
賀玉真想一想都害怕。
況且她也不敢确定姬少衡知道此事以後究竟是選擇保自己,還是選擇保李隐。
驚惶無措之際,賀玉真望見桌台的兵器架上供着那柄長刀“戎機”。
這是她父親的刀,自從她嫁來王府,這柄刀就再也未出過鞘了。
她沉思片刻,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将戎機端起來,她撫摸着刀鞘上的竹葉紋,想起父親曾說過“竹性堅韌,韌不可摧”。
她雙手越握越緊,那雙我見猶憐的眼睛也越來越堅定。
……
夢淮山。
月黑風高,空氣中彌漫起潮濕的味道,一場滂沱山雨不期而至。
燈籠在風雨中搖曳,有人急叩起門上的玉關。
守門的小道童正在雨夜裡偷懶打盹,聽見了急切的叩門聲才醒來:“誰?”
他打開門,提燈往上一照,見一個黑衣黑裳的身影,嬌嬌小小的,也沒披個蓑衣,渾身早被雨水打濕。
小道童問:“何人漏夜來訪?”
一雙素手将兜帽摘下,露出清麗的面容,卻是蒼白如紙,渾似個鬼魂了。
正是賀玉真。
小道童對她并不陌生,驚喜道:“賀小姑姑!”
賀玉真嘴唇都在發抖:“我要見你們師尊。”
一路來到拂霞小榭前。
李隐剛睡下不久,一聽是賀玉真,也顧不得許多,裡衣外又披了一件羽袍,就匆匆走出門去。
陸劍星也在此間,聽見外面正下着夜雨,忙追上去,為李隐撐傘:“師尊,是誰來了?”
賀玉真就等在庭院中,轉過身來,一雙淚眼婆娑,神容要多狼狽有多狼狽,看見李隐的那一刻,一路上的擔心憂慮都化作委屈,一時全都湧了出來。
她再也按捺不住,撲到李隐懷裡,大哭道:“靈山哥哥!”
李隐瞧見了她脖子裡青紫的掐痕,眼神一沉,握住她的手,道:“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