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遺言?”堕姬說,無論千代說什麼都讓她感到不滿,現在堕姬又覺得千代當花魁當傻了,連罵人都不會。
“嗯。”千代說,“你要從哪裡開始吃?我建議是心髒,這樣你還會發現我連内髒都比你好看。”
千代又開始講刻薄的話,傷心過後,驕縱的性格占了上風。
來氣啊。
這花魁順風順水當了這麼多年,因為同行惡意競争死掉真是太不光彩了!
“那就滿足你!”堕姬怒道。
“轟!”
二樓的護欄倒塌,從中飛出的人影重重落下。
剛歇業的京極屋立刻吵鬧起來。
“不許看,都回到自己的房間去!”老闆娘厲聲道。
千代慢慢眨了下眼,從二樓直接摔倒一樓,對于她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可是受不住。
小腿好像骨折了。
“做得好。”堕姬對老闆娘說道,“你是個聰明人。”
老闆娘低下頭去,竭力不去看大廳正中央跌落在地的人。
“哇塞。”千代說,“就這麼想當花魁啊你。”
鮮血從花魁身上蔓延出來,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然而她漆黑的眼瞳中沒有恐懼,笑意盈盈地注視着周遭一切。
怪不得老闆娘讓她趕緊走呢。
堕姬竟真的掏出了千代的心髒,紅色的肉塊在鬼的手心跳動着。
大量的鮮血噴灑下來。
“遺言的話……”千代将湧上口舌的血腥味咽下,“沒有遺言,趕緊的給個痛快得了。”
堕姬似乎是想要看獵物垂死掙紮的模樣,束縛千代的衣帶散開了。千代撲倒在布滿裂痕的大太刀上,被破碎的刀片割破手掌,迸濺的血液立刻将破碎的縫隙填滿。
疼啊。
千代眨掉糊住視野的血色,她跌倒在地,和老闆娘對視上了。
老闆娘受到極大的驚吓,連連倒退。
花魁眼珠動了動,向着門口的方向轉動了一下,她在笑。
老闆娘認識了千代很多年了,因此在這樣可怕的時刻,老闆娘也能下意識猜到對方想說什麼。
還是那般戲谑,如同之前一個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千姬懶洋洋的對她說“快滾吧你”。
但這不一樣啊!
明明都要死掉了!為什麼不害怕?!
為什麼要害怕?
千代抿緊唇,她握住刀柄,慢慢直起身來。驚人的是,失去心髒後,她仍然能夠動起來。
女孩子深吸一口氣,大量氧氣灌入體内,胸口的血竟漸漸止住了。
堕姬揚起眉毛,“你從哪學來的呼吸法?憑借這個就想打敗我?”
千代踉跄兩步,大量失血使得她頭暈目眩,耳膜也轟鳴着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因此她沒能發現堕姬倒退了兩步,用驚詫的神情看向她身後,也沒能發現手中刀劍在瘋狂地吸收濺落其上的血液,并逐漸恢複完整鋒利的模樣。
而夏夜的風變了方向,破敗的房間窗台上多了個新的來客。同樣是花魁打扮,身量要更高大,他有着雌雄莫辨的美豔面孔,紅色的眼影襯得一雙金瞳在暗夜中褶褶生輝。
那絕不是愉快的表情,他驟然出現在夜色中,唇角帶着冷冷的笑意,目光卻柔和悲傷地注視着垂死掙紮的人類花魁。
雖然徹底降臨于世,但他認定的主人已然命不久矣。
“千代……”他無聲念着。
千代舉起刀劍,真奇怪,曾經沉重的刀劍此刻拿起變得不再困難,千代仿照着記憶中次郎的動作揮出一刀。
但還是太過無力了,她不懂如何發力,也不懂該如何以最快的速度砍落敵人首級。
為什麼沒有強健的體魄!為什麼偏要被困于羸弱的身體中!
她用力眨去眼中霧氣,忽略掉越來越大的耳鳴聲。
轟鳴聲愈發大了,眼前也漫起白霧,仿佛有無形之物要将千代的意識拖往更深處。
決不能就此結束——!
在千代的背後,次郎微笑着,在千代後繼無力之際握住她的手。
“現在結束未免有些早了。”次郎說道。
憤怒的火焰同樣在次郎的眼中跳動着,他偏頭望向堕姬滾落在地的頭顱,“竟然還活着呐。”
堕姬恐懼地大喊:“哥哥!還不快來幫我!”
妓夫太郎趕來,并沒有為堕姬出氣,而是謹慎地在堕姬身前站定,将妹妹護在身後。
次郎的氣息變了。
數分鐘前交手時,次郎還弱得一塌糊塗,而現在對方完全變了個模樣,連帶着周身的氣場也發生改變。
豔麗的布料、華麗的飾品,還有精緻的妝容一層又一層地堆砌起來,遠遠望去,就是十成十美豔的花魁了——如果無視他腰間沉重的酒壇和極為狹長的刀劍的話。
和外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次郎的氣場,他僅僅是輕描淡寫地一瞟,大聲嚷嚷着疼痛的堕姬便閉上了嘴巴。
這對兄妹鬼居然還沒殺死。
次郎的目光淡淡地掠過不遠處的兩隻鬼,他無暇顧及那兩隻鬼的死活,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擺在面前。
他是曆經百年形成的刀劍付喪神,因千代的一滴血而現身于世,獲得了不算強也不算弱的軀殼,又被千代的心頭血降臨于世。
——但那又如何?代價是千代的死亡。
揮出那一刀後,千代的雙眼失去光彩,委頓在次郎懷中猶如失去靈魂的人偶。
“……千代。”次郎呼喊道,他扯出不太好看的笑容,“抱歉……我為次郎太刀……是您的刀。”
一片安靜。
千代動了動,她的手指間全是未幹的血,毫不客氣地抹到次郎幹淨的臉頰上。
這就是次郎的真身嗎?
最後的最後,千代對次郎笑了笑,阖上雙眼。
——為什麼要道歉呢?
對千代來說,無數遲來的道歉、未盡的悔恨都比不上眼前的美景。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呀,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