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今日的目标隻是畫。
裴則的畫被擺在櫃子的偏下方,占了好幾個格子的位置。
祁雲渺其實看不太懂,每個格子裡的字畫都有些什麼規律,但是在裴則眼中,這些字畫似乎全都做上了标記,他站在櫃子前,随手抽出了十幾幅卷軸,攤開在祁雲渺的面前,便全是她想看的冬日圖景。
祁雲渺看得啧啧稱奇。
她一幅一幅地品味過去,終于知道,别人都是怎麼作冬日畫作的。
他們有畫池塘邊上的枯木,有畫湖心亭的雪景,有畫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也有畫各色各樣的行人,逆着風雪前行,身形佝偻,風骨卻在。
祁雲渺看得一幅比一幅震撼。
看到最後一幅畫的時候,她将畫卷緊緊地握在手裡,入目癡迷。
這是一幅俠客行走在天地之間的畫卷。
畫卷的背景是漫天蒼茫的風雪,白茫茫一片大地,除了零星幾棵枯樹之外,什麼也不剩。
俠客的身影行走在雪地之間,在蒼茫的天地裡,他的身影顯得是如此得渺小,不值一提,但仔細看卻又會發現,他實則生長得比一些枯樹還要高大,還要挺拔。
饒是祁雲渺再不懂什麼遠景近景,不懂什麼對比什麼白描,也能讀懂這幅畫卷所想要表達的風骨。
她牢牢地盯着這幅畫卷,須臾,竟然想起了她的阿爹。
因為這個在漫天風雪之中逆風而行的人,太像她的阿爹了。
祁雲渺永遠忘不了,自己那時送阿爹離去,也是這般的場景。
那個雪天裡,她以為,阿爹隻是和從前一樣,離家一陣子,很快便會回來的。
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了。
逆着風雪前行的人,消失在了漫天的風雪中,最後隻剩下了累累白骨。
倏爾,祁雲渺眼角涮的一下落下了淚來,滴在了裴則的畫卷上。
裴則聽到動靜,立馬伸手去奪過畫卷。
他下意識擰眉喝道:“你——”
可是垂眸看到祁雲渺的淚水,他的話音又消散在了書房淡淡的澤蘭香氣間。
他靜靜地打量着祁雲渺,又遲疑地看了眼她剛剛拿着的畫卷。
“阿兄……”
祁雲渺抹一把自己的眼淚,好像也知道,自己闖禍了。
“我……對不住……我沒有忍住……”
她擡起自己青嫩的臉頰,明明是要抹去淚水,可是不知為何,眼淚越擦越多。
她隻能兩隻手全部胡亂扒着自己的臉頰,卻無論如何也兜不住拼命下墜的淚珠。
裴則看着手忙腳亂的祁雲渺,輕歎一聲氣,将畫卷放在一邊,道:“無事,你運氣好,這并不是什麼很貴的畫。”
“真的?”
祁雲渺邊啜泣邊問。
當然是假的。
裴則冷冷地想。
這是他前幾日才托人買回來的前朝一位隐居詩人的畫卷,是真迹,費了他不少心力。
如今沾上了祁雲渺的一滴淚,畫卷的價值算是直接折半了。
但是看着眼前小姑娘忽而間臉頰上滿是淚水和彷徨,他難道還真要她賠嗎?
“嗯。”他沉着氣。
祁雲渺這才敢放心一些。
她繼續胡亂扒着自己的眼淚,不叫自己再哭下去。
裴則瞥着她低頭的動靜,實在有些不懂,祁雲渺對着這副畫,怎麼會突然落下淚來。
是這幅畫叫她想起了什麼嗎?
她爹?
對了,祁雲渺的爹,是去歲冬日裡死去的。
裴則遂又低頭盯着自己的畫卷,看了片刻。
終于,他伸手摁在祁雲渺的那滴淚漬上,将其擦幹後,才将卷軸收了起來。
祁雲渺眼睛沾濕了淚水,此時此刻還在不斷擦拭着。
書房裡悶熱,她哭得小臉通紅,沒有地方散氣。
裴則将自己的畫卷都收好,走過去問她:“适才看了那麼多畫卷,有想到要畫什麼了嗎?”
祁雲渺怔了下,搖搖頭。
适才一看到那幅畫,她便什麼都忘記了,看過什麼想過什麼,她通通都不記得了。
裴則意料之中。
他問道:“我待會兒要同人去湖心泛舟,你要一起去嗎?”
“泛舟?”
祁雲渺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馬上太陽就要落山了,有什麼好泛舟的。
可是她又的确想出門去走走。
阿娘臨走前告訴她,不要獨自外出,她放假後除了有再去過一次宋府,便不曾再出過門了。
她的眼睛水靈靈地看着裴則,不消片刻,便誠實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