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李觀塵咽下嘴裡的胡餅,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那台上纖細娉婷的白衣女子,眉梢微微挑起,“這保養得可真不錯。”
攤主的嘴角忽然扯起個意味不明的笑,眼神裡透着點兒陰冷,聲音也壓得更低:“保養?我看不見得。”
李觀塵側頭看着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哦?怎麼個意思?”
攤主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帶着點兒說不出的陰測測:“這青衣館裡,死過多少妙齡姑娘,你們外頭的人是不知道的。我可不信這事兒跟‘青衣神’沒關系。”
李觀塵微微眯起眼,細細打量起眼前的攤主。他雖衣着樸素,站姿懶散,但那雙眼睛裡,卻沒有一絲普通小販的憨厚,反倒透着幾分冷漠和疏離。
這裡的人對‘青衣神’大多是敬畏交加,哪怕背地裡再多閑話,當面也絕不敢露半分。而眼前這個攤主,語氣裡卻帶着種發自骨子裡的輕蔑和怨毒,像是埋了一肚子的話,憋了多年,才在這無人問津的胡餅攤上,順着胡餅香氣一股腦兒散了出來。
雨後的風夾着潮濕的涼意吹過,掀起青衣館門口那四個大字的旗幡,紅底黑字,像浸了血一樣晃動不止。李觀塵低頭再咬了一口胡餅,面上帶笑,眼裡卻一點笑意都沒有,她的視線始終若有若無地落在台上那名“青衣神”的身上。
“對了——”她若無其事地開口,語氣懶散,像是随口一問,“我挺好奇的,你們這地方……沒有縣令嗎?”
攤主正低頭擦拭案闆,有些粗糙的手背上沾了些胡餅碎屑。他擡頭看了她一眼,眼裡帶着幾分奇異的笑意:“縣令?早些年就死了。”
李觀塵眉頭微挑,順着話頭追問:“哦?那後來就沒人來繼任?”
攤主慢悠悠地收拾着攤子上的木桶和烤爐,像是在權衡什麼,過了片刻才壓低聲音道:“那縣令啊,當年可是‘青衣神’的丈夫。他死之後,這裡就成了‘青衣神’的地盤,她說什麼就是聖旨。”
李觀塵輕笑了一聲,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周圍那些神情虔誠的村民:“你們都那麼信她?”
“信不信的倒是其次。”攤主撇了撇嘴,聲音低啞,“她是這地方唯一會治病的人,确實救過不少人。再說了,她那醫術,邪門得很,但就是管用。誰家裡頭生了怪病,找她多半也都活下來了。”
“疑難雜症都能治?”李觀塵咬下一口胡餅,像是随口一問。
攤主忽然停下了手裡的活,擡起頭,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審視她:“怎麼?小姑娘是來看病的?”
李觀塵笑了笑,把胡餅往嘴裡送:“最近身上确實有點兒不舒服,想着湊個熱鬧。”
攤主的眼皮跳了跳,喉嚨裡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哼笑:“哦?那你應該早些來排隊的。不過——”他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油漬,眼皮微擡,有些意味不明的說道:“今年的規矩可跟往年不太一樣,搞不好還有點兒意思。”
話音未落,青衣館門口那個穿着青布長衫的堂倌,已經站在了台階上,揚着嗓子對着烏泱泱的人群開口了:“今年‘請神問藥’改個規矩!為了讓更多鄉親都能有機會讓‘青衣神’親自看診,今年我們特意增加了抽簽環節。”
說話間,她從身後捧出一個漆紅的木桶,高高舉過頭頂,桶壁上用黑漆勾勒着奇異的紋路,像是某種符箓,又像是蟲蛇纏繞的古怪圖騰。
“每個人都可以過來抽簽!”堂倌笑容可掬,聲音洪亮,“桶裡每張紙上都有紅字編号,抽到什麼号就按順序排隊,免得有人私下插隊!”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嗡嗡低語,既興奮又帶着點惶恐。
攤主拍了拍李觀塵的肩,帶着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小姑娘,去抽個簽吧,看看你的運氣。”
李觀塵笑着點頭,随手抹了抹掌心的油漬:“行,老闆的胡餅挺合我口味,以後有機會我再來捧場。”
她起身走向台前時,攤主目送着她的背影,眼神裡的戲谑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意味不明的探究與冷淡。
等李觀塵走到堂倌面前,那堂倌竟突然擡起眼,沖她笑了一下。那笑容沒有半分溫度,像是皮肉底下藏着一張看不見的面具。
李觀塵眉頭微微一蹙,伸手伸進木桶裡,指尖觸到一張微微泛潮的紙條,她捏出來一看——紅色的墨迹在紙面上暈開,赫然是個“十九”。
數字旁還隐隐透出些褐色污痕,像是血漬,又像是泥污。
她攥緊了紙條,指腹輕輕摩挲着紙張的邊緣,忽然有種錯覺,仿佛這“十九”不是她抽出來的,而是早已經在這裡等着她。
濕冷的風從巷口吹過,街邊那些排隊的人群仿佛一具具被雨水泡軟的屍體,腳步散漫,眼神木然,渾渾噩噩地挪動着,隻為靠近那張紅色的台面,靠近那個戴着白紗的女人。
李觀塵低頭,視線掠過掌心的紙條,嘴角輕輕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十九……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