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輕飄飄地落在謝凝霜瑩白的披風上,随着她的移動,無聲的融化了。
白鶴村向來無風,謝凝霜看着漫天飛雪,猶疑片刻,快步走向白鶴觀。一進門便看見紅泥小火爐冒着蒸汽,上面煮着桂圓紅茶。
甜香的氣味隐約鑽進謝凝霜鼻尖,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坐在爐邊的男人。
這人看着年紀不大,實際上已過不惑,烏黑瀑發緞子一般散落在身後,上面墜着瑩瑩白雪,面容沉靜,宛若冬日一彎新月,冷冷清清,卻又讓人心情舒暢。就像寒冷之中的荒洲裡的指南針,給人方向感,讓人安心的跟随其後,走出荒原。
“丫頭,”那男人聲音低沉悅耳,激得謝凝霜瑟縮了一下,他兀自倒了一杯茶,端起,看着她:“該啟程了。”
謝凝霜毫不客氣的走過去搶過那杯茶,小口啜了一口,連聲道:“好茶好茶”,待一杯下肚,又厚着臉皮讨了一杯。
“師傅,這次去哪啊?”
這男子是她的師傅白彥,此刻他正低垂着眸子,風雅的從袖間拿出一封信,謝凝霜撇了眼,這信封是牛皮紙,還帶着封漆,不過已經被拆開過了,封漆豔紅考究,不似俗品。
“回家。”白彥擡眸看她,眼底似乎有些不舍,泛着點點星光。
“回師傅家嗎?”謝凝霜舉着茶杯茶水剛入喉,白彥無可奈何道:“回你家。”
“噗——咳咳咳——”
謝凝霜被嗆着了,眼淚飚出,不知是不舍還是嗆得難受,她咳了半天,指着白彥頭頂的太陽吱哇亂叫。
“呸!老東西一直不管我,怎麼今日要我回去?師傅,準沒憋好屁呀!不能回去……”
“必須回去。”白彥語态/強/硬/站/起身,謝凝霜隻得擡頭去看他,他站在雪裡,站在日光下,有一種神聖感。
“人各有命,你有你的路要走。”白彥低頭看着她,他拿過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謝凝霜手裡的茶杯,倒扣過來放到茶案上,又摸了摸她的頭。
“正巧,流冰家的徒弟也該曆練曆練了,你們一道去京城吧。”
正聊到這,人偶關節碰撞的細微聲響便傳入耳裡,謝凝霜回頭看去,一個衣衫褴褛的中年人一手提着人偶,一手拎着酒壺便大搖大擺的踏入白鶴觀。身後跟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
那姑娘一身灰衣短打,頭發幹練紮起,一臉陽光正氣,目光灼灼般似乎能融化這冰雪。
“霜兒,我來啦!”
“阿渺……”謝凝霜微微晃神,白渺是陪伴了謝凝霜十一年的青梅,一晃她們都長大了,時間真是無情啊。
她回頭看看白彥,白彥依舊笑着,但是眼神卻有些難過,唇角似乎動了動,想說些什麼。
謝凝霜張張嘴,白渺卻一把拉着她往觀外走。
“車都到了,還磨磨蹭蹭的?走啦,去京城咯——”
謝凝霜回頭倉促地對白彥一拜,然後嘻嘻哈哈與白渺打诨。
“是我回家又不是你回家,怎麼你比我還高興?”
“咱可說好,你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記得給你渺姐置辦個大房子,還要有雞腿美男仆和花不完的銀子……”
“想得美,快走!”
白彥看着她們漸漸消失在坡底,一轉身,便看到白酩一張臭臉,白彥無奈搖搖頭,拉着他入座,給他倒了一杯茶。
白酩絲毫不客氣,舉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被燙的龇牙咧嘴。
“白酩,現在你該放心了吧。”白彥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小口啜着。
“什麼白酩,我現在叫流冰,是個傀儡師藝人,别亂叫。”白酩重重放下茶杯,面上露出嚴肅之态。
“你說,縱橫派弟子下山曆練,如果被皇族知曉,那可就要掀起大風浪了。”
白彥放下茶杯,凝望着遠方,雪停了。
“那丫頭性子野,好奇心重,我沒有教她縱橫術,但是藏書庫有書,不知她領會了多少。”
白酩搖頭晃腦舉起酒壺,大咧咧道:“我家那丫頭我也沒教啊,不過她跟着我混市井,應該學了不少。指不定到了京城後,會找個牆角啃着雞腿樂呵呵曬太陽呢。”
白彥若有所思般看着白酩,一臉怅然:“希望她們不會走向我們的結局。”
白酩猛地灌了一口酒,把酒壺遞給白彥,被後者拒絕,便哼了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就算像我們一樣那也很好啊。一個出世,整日在荒郊野外開道觀,悠閑自在;另一個領着皇糧整日無所事事,陪着一個閑人,多好。”
白彥笑着搖搖頭,喝了一口茶。
“也對,她們的命途,是我們看不到的,變數太大了。現在京城動蕩,時局不安,不知她們會怎麼選,阡陌縱橫之間,便會有千萬種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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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颠簸,随行的謝家人隻來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和藹李姓嬷嬷,她見謝凝霜叉着腿斜倚在一旁,又看見白渺盤着腿窩在蒲團上,好心提醒道:“二小姐和這位姑娘,京城規矩繁多,女子不可坐無坐像,要端莊舒雅……”
白渺聽完掏出酒壺灌了一口,問道:“阿婆,京城裡有美男嗎?”
李嬷嬷急出一身熱汗:“姑娘這是什麼話,有是有,但是女子不可直叙胸臆,要含蓄内斂,等男子上門來求娶方可……”
白渺打了個酒嗝,面上飛上紅暈。
“什麼規矩啊,教條啊,我不管,我是自由的小鳥~”
謝凝霜若有所思,聽到白渺唱歌,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李嬷嬷想:小姐果然還是知禮數的。然而下一刻,謝凝霜脫口而出:“你就算要飛,那也是大肥鵝好吧。”
李嬷嬷:……
看起來二小姐要嚴加看管一下了,不然回去結婚後,夫家悔婚怎麼辦?
馬車晝夜不歇行駛了七日,終于到達了京城,謝凝霜神情倦怠,白渺忽然來了興緻,她挑起車簾,呼吸着淩冽的空氣,咳嗆起來。
“這裡好冷,比白鶴村還冷……”
李嬷嬷趕緊遞上一隻暖爐,“是啊,京城在北邊,白鶴村在南邊,等回到家裡,生了火就暖和了。”
謝凝霜忽然插嘴道:“李嬷嬷,你有銀子嗎?我想給阿渺置辦個宅子,讓她在京城有個居所。”
白渺大咧咧一把摟過謝凝霜:“霜兒,我先去你家住不好嗎?”
在李嬷嬷看來,是謝凝霜白了她一眼,但是隻有她們倆知道,這一眼含了多少東西。
謝凝霜看着白渺:我總覺得臨走前師傅的眼神不對,可能有詐,你先不能去謝府。
白渺眨眨眼,扭過頭去。
“好吧,不去就不去,小氣鬼。”
白渺明白,謝凝霜的直覺都是對的,她暗暗為謝凝霜捏了把汗。
李嬷嬷笑意盈盈,直接指揮馬車在西市南邊找了一間大宅,白渺下車後整個人都傻了,張着嘴半天沒吱聲,直到謝凝霜一掌拍在了她後背方才回神。
“京城的房子……這麼大嗎?”白渺興奮的左看右看,喋喋不休對謝凝霜說:“我打算三個時辰睡一間屋,輪着睡,争取今晚把整個屋子睡完……”
李嬷嬷有些尴尬: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