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寒說的沒錯,沈泓脾氣被養的很大,眼高于頂,有時隻看親疏,不分對錯。
宣赢的來曆他當然清楚,也清楚這麼多年宣赢是如何一次次從深淵裡往外爬,也見過他爬也爬不動,自暴自棄地重新滾回深淵裡。
“沈泓,”宣赢說,“你回去吧。”
沈泓把葉子往地下一甩:“家裡都知道了,讓我陪着你,不走。”
宣赢沒辦法,沉默片刻,擡眼看向了楊如晤。
秋風寒涼,今日格外冷,幹冷的陽光下,楊如晤對他淺淺地笑了笑,随後擡起手用掌心在他臉頰上揉了揉,宣赢鼻腔還沒酸起來,溫熱細膩的掌心滑到脖頸,他被楊如晤摁進了懷裡。
“沒事,有我在。”楊如晤說。
宣赢那顆麻木了許久的心髒有了點複蘇的迹象。
自從周決明出現,宣赢的病情複發比以往都要嚴重,無論是住院期間,還是出院以後,關于周決明以及那段過去,他是在有意地回避,亦或是在自我保護。
這個辦法非常好用,對于宣赢來說不去想便不會痛苦,這麼多年他一直秉持着這套準則。
然而趙林雁割腕的消息将這一切又聯系了起來,看似沒有關系,實則環環相扣。
就像少年時代的慘痛,恩怨對錯,始于趙林雁的抛棄,但令宣赢陷入深淵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有些事情的牽連在情理之中,卻又在道德之外。
如今躺在病房裡的是他的親生母親,割腕自殺,命懸一線。
那點微弱的母子親情能維持到什麼地步,宣赢無法确定,可是楊如晤又有什麼錯。
這個男人曾為他擋下好多風雨,一段養育之恩,一段相愛之責,宣赢知道,當兩者發生沖突時,楊如晤才是最艱難的。
“楊如晤,你好難過啊。”宣赢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我感受到了,你在難過。”
楊如晤嘴唇微微動了下,少頃,他把手放在宣赢後頸:“你感受錯了,我不難過。”
宣赢埋頭在他身前,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衣服。
休息區,宣赢吃完藥靠在楊如晤肩上睡了過去。
“我以前是畫畫的,”沈泓坐在對面,随意翹起一條腿,看似興緻大發地聊起了不相幹的話題,“那會兒宣赢特别悶,我怎麼跟他上蹿下跳他都不高興。”
楊如晤低頭看了眼宣赢的睡顔,一手攬在他腰後:“嗯,然後呢。”
“說點沒良心的話,我有時候非常喜歡他身上那種絕望不堪的樣子,”沈泓說,“他給了我很多靈感。”
大多數藝術家骨子裡都帶着點瘋狂的基因,喜歡缺陷,熱衷悲慘,沈泓雖退隐多年,但那點兒自帶的狂妄無法輕易磨滅。
楊如晤輕笑一笑:“那你給他版權費了嗎?”
再扯就遠了,沈泓收斂笑意:“楊律,我哥說你特别擅長趨利避害,大風大浪闖過,小河溝邊上踩過,現在你打算怎麼選呢?”
這大概便是沈泓跟沈家人唯一的不同之處了,任寒與沈休喜歡點到為止,沈泓則無懼無畏,把兩條路大大方方地擺在面前,要讓你明明白白地選擇出來。
“我——”
“楊如晤,我渴了。”宣赢睜開眼,擡起頭說,“想喝熱水。”
話被截住,沈泓往後一靠,對他發難:“你不愛喝冰可樂麼?喝什麼熱水?”
楊如晤沒動過,宣赢催道:“快去,好渴。”
待楊如晤起身離開,沈泓聳着肩哼哼了兩聲,宣赢知道他對自己維護楊如晤而心聲不滿,于是軟下口氣說:“二哥,他又沒錯,你别為難他。”
沈泓一時怔住,以往除非有事相求,宣赢大多時間都是直呼其名,這樣乖乖一聲二哥,叫的沈泓再生不起一點氣來。
“爸媽說了,想看就去看。”沈泓說,“不想去也沒關系,不會有人怪你。”
沈二少大費周章,急匆匆地趕來醫院,夾槍帶棒地損人一番,其實這句話才是重點。
宣赢彎下背脊,雙手合十杵在眉心上:“知道了。”
待楊如晤回來,沈泓沒再多說什麼,宣赢喝完水,繼續靠在他肩上閉目養神。
再醒來,看到窗外天色已暗,路邊的燈火與醫院裡散發的燈連在一起,在眼前霧蒙蒙地晃來晃去。
“醒了?”楊如晤在他額間探了一下,“喝水嗎?”
宣赢看向對面,沈泓還在原來的位置上坐着,陳凜結束了工作,也如他們一樣,與沈泓緊緊挨着。
“楊如晤,”宣赢攥住他手指,“我想去看一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