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宣赢既沒應這聲老師,也沒開口說任何話,靠坐在椅子上,隻默默地注視着他。
許久後,齊懷湘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雙眼裡怯懦一閃而過。
“多大了?”宣赢問。
“二十三。”
宣赢笑笑,把珠串纏到手腕上:“天星不是黑工廠,看眼身份證就全明白了,說實話。”
齊懷湘抿抿唇:“馬上十九歲。”
“快過生日了?”
齊懷湘愣了愣,說:“不過生日。”
宣赢眯了眯眼,齊懷湘身量不高,小臉蒼白,長的卻很标志,額角的發絲微微遮擋着那道剛剛愈合不久的疤,乍一看整個一幅營養不良的模樣。
“我也不過生日。”宣赢說。
齊懷湘錯愕擡頭,未完全褪去稚氣的臉上帶着明顯的不解,宣赢并未解釋,又問:“恨他們嗎?”
齊懷湘忽然攥緊了拳頭,眼睛明顯呆滞了起來。宣赢看着他内心一股強烈的熟悉感油然而生,當即手指狠狠地抖了一下。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許多,隻有程願手裡那隻噴壺會發出幾聲細響,宣赢深呼吸一口,走到齊懷湘身邊說了聲别怕。
齊懷湘擡眼去看身前的男人,他長的很好看,眼睛又黑又亮,來天星數月,童敬舟曾提醒過他,老闆脾氣不好,要聽話才能留下來。
他每天把工作室打掃的幹幹淨淨,等待着那位脾氣不好的男人出現,曾無數次想過見面時的場景,該如何乖巧該如何順利讨老闆喜歡。
宣赢的幾句話讓齊懷湘内心帶點反面的印象消失了,他脾氣很好,人很溫柔,那雙亮盈盈的眼睛仿若湖水般靜谧。
“我不怕。”齊懷湘說。
“在哪兒落腳?”宣赢重新坐了回去,“來回方便嗎?”
齊懷湘老老實實回道:“在表姐家住,離得近,方便。”
有的父母不堪為人,好好的孩子打過瘾了就扔,宋新婷是個善人,為這個小表弟做到如此份兒上也頂夠意思了。
宣赢頓了頓,又問:“願意跟你表姐住嗎?”
齊懷湘沒料到宣赢竟然會問這麼詳細,本欲要說願意,剛張開嘴,又遲疑住了。
宣赢随手拿了支小毛刷沖他一點:“知道了,人挺大個姑娘,你也不小了,總麻煩她不合适。”
齊懷湘被人看破心思,臉上浮起點幼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宣赢轉了下座椅,交代程願在附近租間房子,大小無所謂,要求必須有陽光。程願辦事神速,兩個小時後回來把齊懷湘帶走簽了合同。
住處安頓好,等齊懷湘回來宣赢又問了他對于字畫修複的心得,本意是考察齊懷湘水平,幾個小時聊下來,宣赢心道這徒弟收的不虧。
齊懷湘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完全沒有那種瑟縮,從修複前期的準備工作到結束,他交代的事無巨細,最後不好意思地說,對于顔色調配這部分有些生疏。
“之前那位老師傅沒教你怎麼調色?”宣赢問。
齊懷湘說:“教過,但是....顔料太貴,我怕弄毀了,每次都讓師傅做。”
古籍修複中難免碰到褪色或者有污漬的地方,有時會有需要全上色的字畫,這些古籍往往珍貴異常或意義重大,所用顔料必定有所考究。
二樓很寬敞,一張工作台很快搭好,宣赢取來自己收來的一幅寒雪梅花,連帶着老陶那本被蟲子啃了百八十回的醫術古籍給了齊懷湘。
“先修這副梅花。”宣赢說,“工具随便用,大膽修,這幅圖是我的,弄壞了我可以補救,等你修複完給我看。”
齊懷湘指指那一小包不明物體:“那這個呢...”
宣赢往桌邊一靠:“這個是大客戶的,弄壞了我把你賣了賠人家。”
齊懷湘露出整整齊齊幾個牙,笑的朝氣十足,輕輕地說了聲:“謝謝老師。”
宣赢沒說話,目光悠遠而缥缈,細細看了齊懷湘許久,轉過身淡淡地笑了聲。
齊懷湘進入工作狀态很快,人也細緻,光是掃畫上的黴斑這步就讓宣赢看的直犯困,幾個小時下來除了上廁所就踏踏實實地站在桌邊幹活。
中午程願送來午飯,用過之後齊懷湘也沒休息的意思,宣赢工作台在他斜對面,就這麼看了他大半晌。
下午剛過四點,童敬舟上來,跟宣赢說樓下有一位姓楊的先生找他。
“誰?”宣赢放下腿,“在樓下?”
童敬舟點頭:“對,程願讓他去會客室了。”
話音剛落,程願随後而至:“是楊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