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橋死在他手中,畢竟是四品甯朔将軍,死在長安多少是有些不明不白。成之染為元行落遮掩了,向朝廷禀報之時,敷衍地稱說沈星橋兵敗自裁。
金陵大抵不會對這個結果有什麼異議,可是彭城就不一定了。
元行落也曾隐約聽聞那位梁公的脾氣,或多或少仍有些不安。成之染勸他放寬心,縱然是梁公雷霆之怒,如今的她也足以護他周全。
元行落對此很是感激,前些日子又到長安一帶的郡縣,招徕以往随元氏征戰的流民部曲。因着元氏諸郎君之死,那些人免不得生出抵觸,這也是人之常情,元行落并不灰心,關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他要為成之染好好張羅一番。
成之染将元行落請到偏殿,聽他回禀了此行見聞,心裡有了底。她與諸将佐商議之時,殿外通傳的軍士來報,司州刺史宗棠齊派使者前來,人還在宮外等着。
這消息令衆人頗為意外。
成之染喚使者入内,問道:“刺史有何要事?”
那使者頓首,悲切道:“會稽王五日前薨于洛邑,刺史特命我等報知節下。”
殿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良久,上首啪嗒一聲輕響,執筆的手落在幾案上,成之染緩緩起身,聲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怎會如此?”
使者依照宗棠齊的囑托,道:“會稽王在洛陽水土不服,這兩年一直貴體抱恙,今冬大病,回天乏術。”
見成之染不語,那使者又道:“刺史已向朝廷禀報,後事如何,聽憑聖意。”
成之染默然良久,道:“有勞閣下回禀刺史,此事我已知曉,洛陽諸事,如今務要多加留意。”
那使者領命而去。
衆人都驚惋歎息,會稽王年過半百,還不到花甲之年,更是如今屈指可數的天家近屬,一朝溘然長逝,難免令人感慨。
成之染聽衆人議論紛紛,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
“節下看起來心事重重。”元行落靜坐側旁,突然開口道。
成之染目光飄向殿外,那一方小小闌檻,勾勒出此間棟宇。她喟然歎息:“洛陽,是屏障,亦是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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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稽王哀訊傳回金陵,朝野共哀,天子素服臨朝,命會稽王獨子蘇弘度前往洛陽,舟行護送靈柩回京。
會稽王之死,為本就不甚太平的朝廷平添了幾分陰翳。蘇弘度雖已離京遠行,朝野上下的目光仍舊聚集在他那座幽寂的宅邸,并不時飄向春草深深的台城。
會稽王這一脈衰微,将來究竟能如何,誰也說不清。
天子有感于宗室凋零,有意為蘇弘度恢複爵位。
中書令蕭璞難以做主,與主政尚書省的孟元策商議一番,私底下遣使去彭城,向相國成肅請示。
成肅派人答複道:“今上之意,未嘗不可。然洛陽舊都,會稽王一朝薨逝,山陵衰微,須得宗室代為鎮守。世子有過之人,不堪重任,請以王孫襲爵,北上洛陽,戍守山陵。”
蕭璞和孟元策大吃一驚。
會稽王膝下唯有蘇弘度一子,而蘇弘度的獨子如今還養在宮中。那孩子隻有四五歲,剛剛出生沒幾個月時,天子為他賜名為“承祚”。
這名字之中所寄寓的厚望,難免引得朝野上下猜測紛紛。然而随着袁皇後有孕并誕下皇嗣,落在這孩童身上的目光,也多了幾分造化弄人的感喟。
如今成肅要讓蘇承祚襲爵北上,稚子年幼,此去千裡,更不知來路如何。
蕭璞委婉地向天子透露成肅之意,天子默然良久,道:“梁公思慮入微,甚合朕意。待會稽歸葬,讓承祚去罷。”
蕭璞暗中捏了一把汗,自己也不知,究竟是為了成肅,還是為了大魏的皇帝。他親筆寫了一封信,命人交給蕭群玉,囑托她速報長安。
千難萬難,若是成之染能回來,金陵也就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