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會稽王執意如此,何知己百般勸阻,他隻是搖頭。
何知己無奈,問成之染道:“太平侯意下如何?”
成之染疑心會稽王這是去禦前訴苦,她低垂了眼眸,道:“會稽王久别禁中,思慕難平,天家情誼,自非我等所能及。仆射切莫耽擱了時辰。”
何知己颔首,當即吩咐了車駕,與中書令蕭璞一道,親自護送會稽王入宮。
臨别之際,成之染向會稽王一禮,道:“還請殿下代我向天子問安。”
這話也不知會稽王有沒有聽進去。他拉着蘇弘度登車,粼粼遠去。
成之染收回了目光,拱手謝過前來迎接的百官。領軍将軍謝祯與數名大将上前,張羅着要親自護送她回府。
成之染笑道:“諸位将軍好意,我已心領了,豈有讓諸位屈尊相送的道理?倒是我,改日再到諸位府上拜會。”
馬僮早已将坐騎牽來,成之染略一遲疑,還是接過了缰繩,飛身上馬,帶着一行人絕塵而去。
徐崇朝縱馬追上她,急切道:“狸奴,你慢些!”
成之染疾馳掠過街角,這才放緩了步伐,目光凝重,一步更甚于一步。
宗寄羅見她神情恍惚,騎馬走上了前往東府的路,詫異道:“你要去東府?”
成之染回過神來,連忙勒馬止步。她離京許久,竟忘了已經自立門戶。
可是……
她掉轉馬頭,依舊忍不住回頭,不知道東府,如今究竟是哪般光景。
一行人回到鎮國将軍府,在黑漆小門前下馬。
成之染神思不屬,正要進門時,忽聽有人道:“遠行暌違,來意綢缪。府主可是迷了路?”
成之染聞言一驚,循聲看去,說話的竟是個馬僮。這馬僮倒是眼生,個頭不高,其貌不揚,唯獨說話的語氣神态,并不似常人。
軍府長史蕭群玉迎候在側,目光在這人身上一頓,不由得望向咨議參軍桓不為。
成之染覺察到她的視線,又看了看那馬僮,一言不發地轉身,徑自進了門。
桓不為緊跟上前,在旁低聲道:“女郎,那人是——”
成之染擡手止住他,腳下卻不緊不慢,直走到前堂才停下。
那馬僮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躬身侍立一旁,半晌不吭聲。
“擡起頭來。”成之染說道。
馬僮依言擡頭,露出年輕但平淡的臉,眼神倒頗有規矩分寸。
成之染輕輕一笑:“高寂之,你不是在府中養馬嗎?”
聽她一言道破對方身份,桓不為難掩詫異,他可不記得成之染見過高寂之。
高寂之本人倒顯得神色淡然,他拱手答道:“屬下養出的馬匹膘肥體壯,府主今日的坐騎,豈不是比往日更為矯健?”
成之染道:“那你就接着回去養你的馬。”
高寂之垂首:“養馬亦是樂事。屬下聽說龍骧将軍彭鴉兒也是馬奴出身。”
彭鴉兒在諸位将軍中出身最低,如今卻已經官居三品,在軍中也是為人稱道的盛事。
成之染探究地打量着他。
高寂之接着說道:“彭将軍對屬下說,府君那匹雪裡紅,乃是當年從三齊所得。它正當盛壯之年,卻整日留在槽中吃草,屬下很為它可惜。天壽難與,時不再來,它的日子又能有多久?”
彭鴉兒貴為龍骧将軍,自然不會平白無故跟一個馬僮閑話。高寂之也是有能耐,居然能找上彭鴉兒。
當然了,還有她帳下咨議參軍桓不為。
成之染瞥了桓不為一眼,歎了一口氣,轉念想起數月前從東府辛苦讨要來的具裝甲騎,于是對高寂之道:“府中正是用人之時,你這般能說會道,就來我帳下做一名參軍罷。”
高寂之施施然拜謝。
成之染到前堂坐定,向蕭群玉詢問京中動向。蕭群玉與成雍所言一緻,現如今成肅在朝中風頭無二,他自己加官進爵不說,胞弟出任荊州刺史,舅父出任兖州刺史,門庭顯赫,如日中天。
然而蕭群玉話鋒一轉,道:“聽聞近日聖體違和,自仲秋以來,每每因病不到朝會,朝中諸事多是太尉張羅着。兩個月前晉主慕容頌遣使到金陵,也是太尉代為接見。”
成之染皺緊了眉頭,半晌沒有舒展開。她憂心忡忡,問道:“今上得了什麼病?”
蕭群玉隻道不知,略一思忖,又道:“女郎離京不久,東海王府中嬰孩便被接到宮中。當時朝中傳言今上要将他過繼,不過後來都不了了之了。”
成之染隻覺得頭痛,揉了揉額角,道:“你方才說到慕容頌?慕容頌遣使作甚?”
蕭群玉道:“隻是尋常往來,以便重修舊好。”
“誰跟他有這門子舊好,”成之染沉沉笑了笑,“涼州意圖修好,尚有五分可信,慕容氏雄踞三晉,地跨燕趙,狼子野心,半分信不得。”
蕭群玉點頭稱是。
見成之染面色不太好,徐崇朝勸道:“京中諸事紛雜,你暫且歇息一番,明日還要入宮面聖。”
成之染沉吟颔首,往庭中走着,忽而又想起一事,對蕭群玉道:“今日右仆射率文武百官到江畔相迎,這似乎有些不妥。尚書左仆射山行簡,他去哪裡了?”
蕭群玉道:“山仆射染病,何仆射統攝尚書省事,已有半月了。”
成之染腳下一頓,緩緩搖頭道:“多事之秋啊……”
她雖挂念朝中之事,眼下卻甚是疲憊,又忙着明日觐見天子,一時間焦頭爛額,許久才想起派人到東府城送信,向諸位長輩報個平安。
東府日落前便傳回消息來,說溫老夫人對她想念得緊,明日務必要到府中相見。
那傳信的小厮換上溫老夫人的口吻,比拟得惟妙惟肖。
成之染會心一笑,卻見那小厮又換了副口吻,道:“五郎君特意托奴帶話來,說女郎要快些回去,若是遲了,可就趕不上大事了。”
成之染斜倚着憑幾,心中還納悶,九歲的追遠能有什麼事。後來才知道,那确是決人生死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