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罷,”成昭遠突然出聲,目光卻并未停留,“莫讓叔父久等了。”
成雍設了場家宴,與幾個小輩談天說地,超脫于案牍之間,心頭有幾分惬意。他想讓成修遠留在京門,跟在他身邊曆練。
成修遠自然不願,成雍身邊束手束腳的,哪裡比得上金陵天高皇帝遠。于是扭扭捏捏道:“我豈能舍下阿母?”
桓夫人隻是個借口,他那點心思,成雍一眼就能看穿。然而礙于成之染在座,正是為母親傷懷之時,此情此景,成雍也不好再加駁斥。
讓桓夫人一道來京門,更不切實際。且不說代他在溫老夫人跟前盡孝,單單此地莺莺燕燕的自在日子,他也難以割舍下。
前一段日子,新納的侍妾還為他誕下一女,正是招人愛憐的時候。
成修遠打量他父親臉色,一顆心落回肚子裡。他在刺史府見到尚在襁褓之中的十妹,便料想成雍不敢讓桓夫人前來。
說不定回頭還要他在母親面前美言。
成之染冷眼旁觀,見他父子二人神态,心裡如明鏡一般。她叔父若不是如今飛黃騰達了,哪裡敢背着她叔母偷偷摸摸?左将軍桓不疑鎮守姑孰,青州刺史桓不惑鎮守廣陵,桓不識新任成肅軍府主簿,如此顯赫的三兄弟,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家。但凡成雍沒有一位大權在握的太尉兄長,他也不會如此有恃無恐。
她心中不是個滋味,然而畢竟是長輩的私事,她不好指指點點,于是沉吟道:“阿叔離家日久,祖母在金陵甚是思念。阿叔若得空,年節時不妨早日到金陵,一家人也好多團圓些時日。”
成雍心虛地笑了笑,滿口答應下。
成之染無意在京門久留,次日便啟程回京。臨行前,她特地到南康郡公府拜會。
自從江岚戰死,妻兒老小東歸,複又回到了京門故裡。朝廷憫其孤弱,幼子江塗年方六歲便襲爵,金尊玉貴地奉養着,雖衣食無憂,卻也僅限于此了。
成之染原本以為,這一家孤兒寡母,經營偌大家業,重擔落在江岚孀妻鐘夫人身上,沒想到并非如此。江萦扇豆蔻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治理家宅也是一把好手。江府的田業仆役,一并打理得井井有條,府中上下都心服口服,鐘夫人對此也贊不絕口。
江岚之母徐老夫人笑道:“阿奴這管家的本事,不知将來便宜了哪家子弟!”
江氏已今非昔比,為家世考量,她自是希望早日覓得佳婿。
成之染一笑,打理家業并非易事,容楚楚那般精敏缜密,也少不了焦頭爛額的時候。江萦扇小小年紀,委實不容易。
換作她,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于是她問道:“阿扇想要什麼樣的夫君?”
昭遠兄弟都在旁默不作聲,聞言齊刷刷看向江萦扇。唯有徐崇朝望着成之染,眸中晦暗不明。
她對自己的婚事避而不談,卻關心小輩之事。她的心思,他如今确是不懂了。
饒是被衆人打量着,江萦扇仍舊笑意恬淡,隻是眸光微動,反問道:“阿姊這樣問,心中豈不是已有答案?”
成之染端詳她一番,對徐老夫人道:“古人說待價而沽,老夫人也不必急在這一時。阿扇如此聰慧,将來必有名揚京都之時,選婿又算得什麼?”
徐老夫人聞言大喜,太平侯所說的話,到底與旁人分量不同。她趕忙讓江萦扇給成之染奉茶,成之染連連推辭,故南康公之女親手奉茶,她可受不起。
江萦扇端着茶盞道:“阿姊今日所言,我已記下了。惟願阿姊莫忘。”
她神情如此認真,讓成之染也有些動容,于是接過茶盞一飲而盡。
江萦扇一笑,風神氣度,恍惚間竟有幾分江岚的模樣。
鐘夫人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看了徐崇朝一眼,笑道:“阿扇,哪裡是阿姊?”
徐崇朝與江岚是姑表兄弟,成之染又是徐崇朝義妹,這一喊可就差了輩分。
成之染倒也不在意。江萦扇卻不改口,隻是在送衆人出門時,悄悄對徐崇朝道:“母親說我喊錯了,那下次再見,我道聲‘叔母’可好?”
徐崇朝一怔,不知她如何看出了端倪,正色道:“你這丫頭,休得胡言。”然而念着這番話,他回京之時仍心思沉沉。
成修遠卻不怎麼看眼色,湊上來找他問這問那,小心翼翼地打聽江家的情形。
成之染在旁聽得厭煩,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少年慕艾,固然是人之常情。可江氏好女,又豈是池中之物?”
成修遠神情讪讪,再不提這一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