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阿牛心中充滿了警惕和憂慮,但他知道如今不是害怕的時候,他隻想殺上城頭,活捉了那什麼刺史才好。
“我不怕!”他不由得拔高了聲音。
成之染點了點頭,緩緩抽出腰間的長刀。當長刀舉起那一刻,嘹亮的号角也随之而起,層層疊疊在雲間激蕩。
攻城開始了。
戰船如離弦之箭,齊齊向岸邊靠攏。船頭和船尾高高翹起,仿佛巨獸的獠牙,軍士躲在雉堞後,伴着鼓點聲朝城頭放箭。箭矢劃破長空,狂風驟雨般傾瀉而下。
城頭上守兵紛紛反擊,戰船冒着箭雨和巨石,搖搖晃晃地靠上了岸邊,軍士潮水般湧出,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将城池團團圍住。
多年以後,天下承平日久,蜀地更無戰亂,白首老翁講起前朝故事,老邁昏花的渾濁眸子登時神采灼灼,戰火中不明世事的他貿然跑出家門,被滿身血污的守兵一把掄起,直直地迎向利刃。驚懼的神志猝然破碎,望見的,是年輕将軍躍馬揚刀,陡然反手。
那一刀沒有落在他身上,森然鐵甲閃射着日影餘光,盔頂紅纓抖動,深深刻畫在他的眼底和心裡。直到後來聽旁人說起,他才驚覺歎惋,那是他漫長餘生中,唯一的珍貴的關于太平長公主的回憶。而餘下那些蒙塵暗淡的刀光劍影,早已随着日夜不息的江流,漸次變得遙遠而模糊,如同蕩過雲心的一片雁影,倏忽無蹤迹可循。
鼓角無聲,山河流影。成之染打馬在街前止步,仰頭望見雁群掠過天際,日光刺眼,她收回視線,垂眸打量着馬前五花大綁的俘虜。
“這就是聞甫,”石阿牛指着那人,道,“方才他趁亂出城,差一點溜掉。”
成之染高踞馬上,點了點頭,問:“慶亭有多少守兵?”
聞甫跪在地上直發抖,被軍士呵斥了兩聲,才結結巴巴答道:“城中八千人,南岸有兩千。”
“喬赤圍手下還有多少人?”
聞甫稱說不知,成之染使了個眼色,兩旁軍士便要将他拖走。
聞甫叫屈道:“小人當真不知啊!喬魯山有重兵把守銅魚,其他的也不會告訴小人——”
成之染眉頭微動。
喬魯山身為喬赤圍手下大将,素來有兇名在外。當初正是他率兵擊退趙茲方,也是他在海寇作亂時,夥同庾慎德侵擾荊州。
聞甫說的也沒錯,喬赤圍的事,他怎會清楚。
成之染調轉馬頭,又接連問了幾名俘虜,并沒有什麼有用的消息。她朝彭鴉兒點點頭,彭鴉兒便大手一揮,喝道:“押下去,斬首示衆!”
“且慢!”宗寄羅突然說道,“讓我來。”
聞甫愣住了,他并不認得宗寄羅。
成之染望着宗寄羅,微微點了點頭。
聞甫痛哭流涕,宗寄羅冷笑一聲,槍尖搭在他頸側,道:“你記住,我叫宗寄羅。”
身後哭号求饒之聲亂作一團,成之染頭也不回地出了城,往對岸一望,江畔營壘已豎起官軍大旗。
柳元寶乘船上岸,興沖沖趕過來道:“節下果然沒說錯,大軍攻下了北岸,南岸的守軍早就跑光了。我去這一趟,真如探囊取物般。”
成之染反而沒什麼喜色,岸上衆軍士正忙着收拾戰場,她下馬在岸邊走動,元破寒問道:“初戰告捷,女郎怎麼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成之染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慶亭城守軍尚且萬餘人,喬魯山那邊隻多不少,喬赤圍也該大緻相當。如此算下來,倘若他二人合兵,我軍處境就難了。”
然而慶亭初定,總不能一走了之。
元破寒略一思索,道:“從此地到錦官城,走陸路最近。若我軍急行,四五日便可兵臨城下。”
“我軍已攻克慶亭,喬赤圍很快就會知道,到時候嬰城固守,節下有幾分勝算?”柳元寶問道。
成之染望着江面,道:“不知喬魯山幾時能到,勝負實難預料。”
激戰雖已告終,江上戰船仍然在來回穿梭,押運着軍械和戰俘。城頭兵士站在大旗下,顯得格外意氣風發。
“那該怎麼辦?”元破寒蹙眉,“喬魯山怕是避不開。”
“大軍遠道奔襲,暫且休整一番,”成之染為坐騎捋了捋鬃毛,道,“事已至此,倒也急不得。”
柳元寶思忖半晌,道:“不如派使者到錦官城,就說我十萬大軍屯駐慶亭,讓賊首速來出降。”
元破寒面露難色:“這能成?”
“喬赤圍狡詐,如此一來,反倒顯得我軍沒底氣,”成之染搖了搖頭,道,“兩軍交鋒,争的不就是一口氣?傳令下去,讓将士們好生歇息,養足了精神,直奔錦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