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世家權貴驅策利用,生死俱不由人,這難道是他想要的?”
“可是阿父……”
“狸奴,你記住,”成肅赫然站起身,道,“若要立不世之功,你要爬到比旁人都高的位置,才不會有人能阻攔你。”
他面容肅穆,眸中閃爍着不可摧折的堅定,被幽冷日光映照着,那身影仿佛高大了三分。
成之染沉默許久,點了點頭。
成肅俯身從幾案上拿起荊州軍府佐吏名冊,隻翻了前兩頁,便啪的一聲合上。
成之染解釋道:“除了宗棠齊,活着的都收押在獄中。”
成肅輕輕拍着那簿冊,問道:“若是你,要如何處置?”
“李勸星已死,李氏已族誅,這些人不過是為人謀事,掀不起什麼風浪。阿父若想用,就官複原職,不想用,遣散回鄉便是了。”
成肅略一沉吟,道:“旁人可以,衛承不行。當初他代蕭玘為丹陽尹,做的那些事,我無論如何不能饒恕他。”
更何況李勸星特意換他到荊州,二人之間也交情匪淺。
成之染思忖一番,道:“阿父自有決斷。”
成肅不說話,将簿冊扔回案上,道:“宗棠齊何在?”
成之染勾唇:“聽說大軍今日到江陵,宗将軍一早便來刺史府候着。”
成肅瞥了她一眼。這消息定是成之染透露給對方的,如此軍機,他可沒答應。
成之染絲毫不心虛。縱然兩家有些生分了,可宗紉秋畢竟是成譽遺孀,宗氏選定的子侄畢竟是未來的彭城郡公。宗棠齊就算犯了天大的過錯,成肅也不能像對待李勸星一般對他。
她問道:“阿父可要見他?”
成肅又坐回堂首,道:“讓他過來罷。”
宗棠齊并非一人在此,他帶了宗凜、宗寄羅和一幹親從,惴惴不安地在外院廊下等候。一行人被帶到槐蔭堂前,成之染等在門口,寬慰道:“太尉并無追究之意,郎君不與李氏結黨,自不必擔心。”
宗棠齊點了點頭,領着兩個小輩進了門。
成肅見到他,笑道:“宗郎君,别來無恙啊!”
宗棠齊聽他這麼說,暗自松了一口氣,面上仍規規矩矩地恭敬行禮。
“下官有罪,愧對太尉!”
成肅将他扶起來,客客氣氣地看座,擺手道:“于宗郎而言,不過是無妄之災,不必多言。”
他旋即問起别後見聞,仿佛故友重逢般,将煙塵和戰火抛到九霄雲外。
堂中不時傳出笑語聲,成之染沉默地伫立庭前,望着府中連綿的高檐和屋脊,緩緩垂下了目光。
她父親并不是什麼寬宏大度之人,如今這結果,已實屬不易。
宗棠齊一行離去時,成肅親自送出了屋門,成之染側首一笑,并未多言。
待衆人遠去,成肅負手在庭中踱步,看起來頗有幾分閑适意态。
成之染緊跟上去,道:“阿父今日到江陵,固然是好事,但我有一事不明。”
“哦?”成肅道,“說來聽聽。”
“大軍為何比我遲了二十日?”成之染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問道,“可是金陵有什麼事情?”
若是旁人問,成肅定要疑心身邊安插了耳目,但這話從成之染口中問出來,他隻覺女兒聰慧。
他微微挑眉,看着她,竟笑起來:“還真是什麼事都瞞不住你。”
成之染目光一頓,道:“我也隻是猜測罷了。”
“也不是什麼大事,”成肅幽幽道,“隻不過中途收到一封信。”
“是誰送來的?”
“趙茲方。”
趙茲方身為冀州刺史,駐紮東陽城防備慕容氏。慕容氏虎視眈眈,時不時掀起風浪……成之染心頭一緊:“難道冀州有變?”
“冀州未必有變,豫州倒生出事端,”成肅冷哼了一聲,道,“那位留守東府的崔公,寫信給趙郎君,要與他共謀富貴呢。”
成之染蹙眉,道:“崔甘泉寫給趙将軍?”
“趙郎識時務,自不會負我,崔甘泉的信,便是他連夜送來的。”
成之染歎息:“阿父,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崔豫州心有不安,阿父好生安撫便是,若能消弭嫌隙,也是一樁善事。”
見成肅不語,她又道:“崔豫州并不似李勸星驕橫,得饒人處且饒人。”
成肅在庭中止步,看了她許久,道:“我讓顧嶽先回去看看。”
軍府司馬顧嶽出身名門,又有勇略,若派他回去,崔甘泉那邊多少會安下幾分心。
“也好……”成之染凝眉良久,道,“外敵環伺,朝廷斷不可再起兵争了。”
成肅不言。
風聲疏冷,凜冬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