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一口氣梗在胸口,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隻覺得眼眶燙得很,鼻頭也酸澀不已。
庾載明,真的死了。
“是庾載明,”狸奴扭頭對成肅道,“一點也沒錯。”
成肅這才點點頭:“賊首已死,荊州可定。”
狸奴再也止不住淚水,捂着臉跑出了正堂。
庾載明死了,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她一點也不開心?她險些成為這個人刀下亡魂,待在他身邊的每一刻都提心吊膽,甚至被他牽連受傷至今未痊愈……可是為什麼,心頭的大石頭落了地,心口就仿佛空了一般?
狸奴一步不回頭地慢慢往前走,道旁盛開的繁花,地上細碎的陽光,都讓她覺得無比刺眼。她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終于停下了腳步,慢慢蹲下身環抱住自己,将腦袋埋在臂彎裡。
櫻娘一言不發地跟着她,餘光中瞟到成肅步履匆匆地趕來。她正要出聲,成肅擺擺手:“下去罷。”
櫻娘無聲告退,狸奴也擡起了頭,眼眶中還挂着淚花。
“狸奴,西征這一路,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是許多天來一直困擾成肅的疑問。他不止一次地詢問過江岚,可江岚所知道的也并不完整。
他的女兒回來後,眼神不再像從前一樣澄澈,起初他以為是受傷的原因,後來逐漸發覺有些不對勁。狸奴不想說,他也不着急追問。可這次見到庾載明的首級,狸奴卻哭了,身為人父的直覺,讓他明白女兒一定吃夠了苦頭。
狸奴呆愣了一會兒,這一路有很多人問過她的經曆,宗棠齊如此,蘇弘度如此,庾載明也是如此。她沒有對他們說實話,是為了自保。可與成譽和江岚重逢後,面對他們卻仍然無法開口?
她也不明白,仿佛有什麼無形的手鉗住了她的嘴。
可是庾載明死了,那隻手百年無力地低垂下來,再沒有人能束縛她、威脅她、傷害她了。
狸奴認真理了理思路,清了清沙啞的喉嚨,慢慢開口了。
春日遲遲,鳥鳴如織。雖是陽春三月,成肅卻覺得背後冷風習習。聽狸奴講完,他陷入沉默,面色複雜。
“阿父,我真的好怕。”
成肅将她摟到懷裡,緊緊地抱了抱,歎息道:“别怕,一切都過去了。”
是的,一切都過去了。狸奴腦海中閃過庾慎終自刎的小船,閃過庾載軒受刑的雨天,又閃過庾載明血淋淋的頭顱。她知道,這一切終于結束了。
————
庾載明死後,櫻娘發現,她的小主人比之前活潑多了。她時常邀請徐娴娘她們到府中做客,一起踢毽子玩蹴鞠,一時間獨霸後園,連行事張揚的張氏都望而卻步。
這日狸奴送走了女客,一路走到府門口,正碰上徐崇朝帶着一隊軍士回府。
狸奴見他神色匆匆,忍不住問道:“郎君去哪裡?”
徐崇朝瞥了街上一眼,道:“快回屋去罷,宮裡來的人馬上要到了。”
“宮裡要來人?”
“賊首伏誅,皇帝有賞賜。”
狸奴聞言頓時來了興趣,假意要回屋,走到半路上又折返回來,躲在偏房的廊柱後偷看。
不多時有人傳呼聖旨到,紫袍使者翩然而至,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随從。成肅熱情地将使者請到正堂,府僚呼啦啦跪倒一片。七八名粗使的壯漢肩挑着笨重的木箱往地上一放,也豎起耳朵聽堂中的使者宣旨。
那使者聲音洪亮的很,狸奴在外頭,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但文绉绉的語詞卻沒怎麼明白。不過她知道,隻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穿紫袍,這使者來頭不小。
待聖旨宣讀完畢,成肅與使者客套了許久,又親自把這一行人送出府。整個院子裡喜氣洋洋的,衆人都笑得比花還燦爛。
狸奴見他們走遠,便跑過去看皇帝賞了什麼好東西。
“女郎哎,莫急莫急!”劉管事頭疼地攔住了她,苦口婆心道,“将軍一會兒就回來了!”
“我還能搬走不成?”狸奴嘟起的嘴都能挂油瓶了,“看一眼又不會少一塊!”
他們正吵吵鬧鬧,徐崇朝已回來了,道:“狸奴隻看見這賞賜,可聽清吏部尚書說了些什麼?”
那使者竟是吏部尚書麼?
“聽清了,怎麼了?”狸奴心虛地看着他。
“哦?”
“我阿父做了侍中,還升為車騎将軍,都督中外諸軍事。”
徐崇朝點頭,道:“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
狸奴疑惑地搖搖頭。
“侍中侍中,常侍禁中。義父要留在金陵了。”
“要留在金陵?”狸奴緩緩瞪大了眼睛,目光飄向徐崇朝身後,“阿父,這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