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肅點點頭,話鋒一轉:“不過我剛剛看到軍士中有格外瘦小的,似乎是身材尚未長成的少年,該不會是一時意氣用事而投軍罷?”
“将軍放心,昨日所揀擇的新兵,均已年滿十五。若是身量不足,想來是……發育遲緩。”
成肅沒有深思,按照以往行軍時養成的習慣,又帶着随從親自巡營去了。
狸奴見人走遠了,這才從帳篷後鑽出來。一個小兵叫她:“柳元寶,你怎麼在這兒?可讓我好找!弟兄們在那邊分好東西呢!快去看看,去晚了就分沒了!”
狸奴應了一聲,走過去一看,八九人圍坐在一起,中間是他們的火長王阿毛。王阿毛生得虎頭虎腦的,據說原來在守城門,這次主動加入了義軍,被安排到新兵隊伍裡當了押糧車的小頭目。狸奴和那小兵都是今天新加進來的,剛好補了王阿毛手底下的缺。
一見到狸奴,有人哄笑道:“你看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提得起槍舉得起刀嘛?”
王阿毛瞥了瞥站着的這倆人,本來都不高,狸奴還要比另一個矮半頭,便問道:“多大了?”
狸奴啞着嗓子胡扯道:“十五。”
王阿毛咂咂嘴:“看來是顯小。打起精神來,我十五的時候就守城牆了。”
“張靈佑打京門那次嘛,”有人應和道,“老大可是經曆過大場面的人!”
王阿毛面色微紅,不過黑燈瞎火的誰也看不出。他做作地咳了兩聲,道:“好漢不提當年勇。打好這場仗比什麼都強!等拿下金陵城,咱們可都是打敗庾賊的大功臣,到時候好吃好喝的,也不枉在這荒郊野嶺裡受冷挨餓了。”
他招手讓狸奴靠近些,把一個紅繩系的平安扣交給她,道:“小小年紀來參軍,勇氣可嘉。不過……家裡人還挂念着罷?實在打不過就跑,别硬撐。”
狸奴心頭一暖,将平安扣緊緊握住:“我可以的,我會用刀槍,還會射箭。”
王阿毛不以為然地拍拍她肩膀,都是生長在京門,他也不忍心這少年白白送死:“這可不是兒戲,到時候跟在我後面,注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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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夜間與幾個莽漢擠在同一個帳篷裡,被震天響的呼噜聲吵得心煩意亂。到明天該遇到敵軍了罷?怎麼這些人還睡得如此安穩?她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傳來凄厲的号角聲。
衆軍拔營,向金陵進發。狸奴跟在隊尾,遠遠地望到山坡上有一騎絕塵而來,整個隊伍慢慢停下來。她好奇地踮着腳,前頭那探馬正與為首衆将領說着什麼,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刀柄。
沒多久便有軍士縱馬沿着隊伍呼喊:“前方有敵情!衆将士聽令!”
中軍負責傳令的旗手舉起紅色旗幟揮舞了一番,狸奴旁邊有人碰碰她:“這什麼意思來着?”
行軍路上有士官專門講解過的,狸奴道:“待會兒步兵跟在騎兵後面待命。”
話音剛落,一直行進在隊首的百餘名騎兵縱馬而出,宛如離弦之箭沖下山坡,一時間兵戈相撞、殺聲震天。狸奴咬緊牙關不掉隊,一口氣跑到了高處,隻見對面一支紅色戰衣的軍隊,正被玄甲的騎兵沖得七零八落。
沖殺得最勇猛的正是阿父熟悉的身影,棗紅馬上長槍翻飛,如入無人之境。狸奴眼睜睜看到他紅纓亂舞,将那中軍将領模樣的刺落馬下,一雙腳便如生根一般再也挪不動步。
“愣着做什麼!快沖啊!”王阿毛大呼一聲,舉着刀沖下山坡。
那敵軍本就隻有數百人,見情況不妙便四散奔逃。狸奴跟在王阿毛身後空驚吓一場,根本沒遇到真刀真槍的抵抗。
“這就打完了?”
“别高興得太早!”王阿毛瞥她一眼,“這才幾個人,後面還有呢!”
成肅整頓人馬,稍事休息。王阿毛這些管糧草辎重的,便把地上散落的旗幟兵器收羅起來。
大部分兵器或多或少地沾了血,散發着濃重的血腥氣。狸奴強忍着不适撿起來,下意識地看了看那死去的敵兵,不由得一愣。
竟是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少年人,正張着空洞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狸奴來不及唏噓,軍隊便接着出發了。探馬的偵察越來越頻繁,隊伍轉出林端山口,隻見一隊敵兵迤逦而來,暗紅的服色仿佛滲透着血腥氣,絲絲縷縷地在行伍間彌漫。
旗手揮旗,兵分二路。桓千秋先發制人,率領騎兵上前沖殺。那敵兵雖措手不及,但勝在人多勢衆,隻最初驚慌奔逃,不久便穩定下來結隊迎敵。騎兵連忙向側邊蕩開,為後方的弓箭手留出射擊的空間。敵兵又一陣潰敗,為首将領高踞馬上,揮刀砍翻了幾個後退的兵士,這才堪堪穩住陣腳,反動了反擊。
衆軍頓時陷入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