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年滿十七,雲頌照例為他煮了一碗長壽面,換上新紅繩。
往年江衍吃面能細嚼慢咽吃上一刻鐘,這回倒是三兩下就扒拉了個幹淨,他吃完放下碗筷直勾勾地看着雲頌。
雲頌知曉他還記挂着當初她應承他的那件事,她也沒打算敷衍過去,便道:“我的空間不比落神山好看,你當真要看?”
江衍堅持:“當真要看。”
雲頌道:“你這般想看,那便帶你看看。”
她廣袖一揮,一道光幕出現:“跟我進來吧。”
江衍跟着雲頌進入光幕之中。
光幕并不刺眼,他無需擡手去擋。
穿過光幕他看見,一座崄峭巍然的山,緊臨着一片漫無邊際的海域。
海水靜谧無浪,這本是奇美壯觀的景。
可海水是鮮紅的,就像是鮮血從裡到外将它浸染了個透,大半的山體倒塌入海,裸露在外的半邊漫山都是深褐色,不見一點綠葉。
焦枯的樹成片地七歪八扭,或斜着,或倒着,或卡在那蜿蜒盤錯的地面深縫裡。
山頂上,樓宇盡數坍圮陷落,地面上到處都是早已幹涸的暗紅血迹,天際鋪滿昏黃煙塵,整片空間灰暗陰沉,空間内無風起,散碎的枯葉不曾挪動半分,寂靜無聲,荒涼至極。
同樣是山,此處和落神山相比,如同兩個極端。
一處生意盎然,一處卻是死地,了無生機。
他們站在一片斷壁殘垣的中心,一處巨形的圓台之上,此處地面雖也有着歪斜的裂縫,但較之他處,已算完整,台上立着兩根粗壯的石柱,上頭隐約有着幾道暗紅色的符文痕迹。
這裡仿佛遭受過無盡的戰火。
她說過,她的空間是一座山,是她的故鄉。
江衍呼吸猛然一滞,心頭像被重錘猛猛砸了一擊,吸進去的那口氣怎麼也吐不出來,堵得他窒息。
雲頌見他面色凝重,心道:今日是他的生辰,待他看這殘景作甚。
她拍了拍江衍的背,将江衍從窒息感中抽離:“走吧,荒涼殘景,沒什麼好看的。”
“這裡……”江衍拉住她,喉間仿若卡着一根毛刺又疼又癢,聲音也是又沉又啞,他低頭悶咳幾聲:“姐姐,這裡原本是什麼樣子的?”
雲頌望了一眼無盡靜谧的海域,眼神寂寥,緩緩道:“很美,美甚人間山水萬重。”
“這片海叫什麼名字?”
“無妄海。”
“這座山呢?”
“婺霞神山。”
江衍雙手抓住雲頌的手,像隻小狗一樣輕聲細語地撒嬌道:“姐姐,我想看看你故鄉的樣子。”
雲頌看着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心裡湧起奇怪的感覺,他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時,是求她帶他走,她那時想也沒想便直接拒絕了,如今……
她好像沒辦法再如當初那般直截了當地拒絕他。
況且,她的來曆也不算什麼秘密。
“好。”
“閉上眼睛。”
江衍乖乖照做。
雲頌指尖凝光,點在他的眉心。
他入了她的記憶,她記憶中的景象與此刻眼前的天差地别。
天地間原本是一片澄亮。
他們現在所在這座山上住着羌留一族,便是雲頌的出身,身後的殿宇氣勢恢宏而龐大,殿宇周圍松竹環繞,海風起時,松竹聲簌簌。
山下的無妄海一望無垠,白日裡海面蔚藍壯闊,海浪層層翻湧,掀起的海風就會一遍一遍躍過這座婺霞神山,将整座山的樹都吹低了頭。
到了夜裡,海域中會泛起成片的熒光,層層聚集徹夜不散,此處多有月色,月光灑下來時,海面會變得十分柔和,兩廂輝映,流光不滅。
沒有月亮的時候,尤其是雨時,海域會變得澎湃洶湧,掀起驚濤駭浪,海風呼嘯驚掠,氣勢驚人。
神山上衆多樓閣之中,有一座名叫“芳華”的亭子,若是在雨夜裡站在亭中,可清楚地看見驟雨包裹世間,海浪拍打礁石,及山底下的城市燈火通明。
雲頌收回了手,道:“此處原本便是這般模樣,隻是我心有魔障——”
她擡手一揮,空間内景象變幻,變成江衍在她記憶中見到的那般蔚藍清朗的模樣,可是這清明模樣隻維持了一瞬,又恢複成原先的死寂。
雲頌無奈一笑:“這空間無法受我控制變回曾經的景象,或許是因為,我開始遺忘了吧。”
江衍心疼:“不,你一直都記得,否則我不會看到你的記憶。”
“後來呢?為什麼會變成了現在這般?”
雲頌知道,他若是不問個明白定不會罷休,也沒打算瞞他:“後來,戰火四起,此處便也覆滅了。”
“為何會起戰火?”
“因為……”雲頌垂下眼眸,“神魔兩族水火不容。”
天地初成時,最先孕育出兩大種族——神與魔,兩族如同陰陽兩面,在天地間共生又氣性相斥,導緻互相仇視。
兩族終于在千餘年前徹底打破堪堪維持的表面平衡,硝煙四起,生靈塗炭。
戰火持續了五百年,天地間混沌不堪,死傷愈來愈多,兩族愈打愈發凋零。
神族到最後隻剩下羌留和洛神兩族,而魔族之王九頭魔龍仍未被殺掉。
為徹底終結魔頭,避免神族消亡,兩族長老合計商議,羌留族和洛神族聯姻,用禁術蘊養兩族誕下的神胎,作為終結魔頭的利劍。
被兩族長老們選來聯姻的是兩族僅存的驕子——雲長君和姜離,兩人果真不負所望,誕下一女,便是雲頌。
雲頌自在娘胎裡就被用禁術蘊養,生來靈力異常強橫,族人們将她當做希望,也将她當做兵器,他們無微不至地照顧她,也毫不猶豫地将她推上戰場。
初次上戰場厮殺時,雲頌被那群駭人的魔物吓得拿不穩劍,跌坐在地上,一名族人為了救她挺身而出替她擋下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