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天上午徹底結束的。
大課間胡生喊林安燃和顧栩冬一起去主任辦公室,一路上三個人都很沉默,在一衆嬉笑結伴跑向操場集合的學生隊伍裡形成一股明顯的低氣壓圈。
學校主樓很安靜,平時很少有學生往這邊來,更别說現在是課間操時間,就連原本應該在的教職工都跟着出去查操了。
封閉的走廊幽長寂靜。
林安燃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煩悶會讓她想起很多次面對林愛民或者老徐這樣的大人們時要講究的規矩和壓抑。
“進。”胡生敲了下門,進去時路萍和陳佳碩已經在了,老徐陰着臉坐在辦公椅上滿眼嚴肅地掃過他們每個人。
“都說說吧。”老徐半天才開口,“到底怎麼回事。”
來之前,胡生和路萍已經找陳佳碩确認過了事情原委。
陳佳碩講的和林安燃他們說的基本無差,而且也願意接受應有的處罰。胡生搶在三個學生前面總結事情經過,大意就是陳佳碩造謠在先,顧栩冬跟人打架屬于幫人打抱不平行為。
“當然了。”胡生補充道,“不管有什麼理由,私下打架解決這種行為都是不對的,我會對顧栩冬和林安燃進行嚴肅的批評教育。”
“陳佳碩也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路萍接話,“這件事确實是他做的不對,該罰。”
“說完了?”老徐問。
兩個老師你一言我一語差不多把事情都交代了,但老徐明顯很不滿意這個結果。
老徐站了起來,義正言辭:“我問的不是你們,我是問他們。”
……
一瞬間,三個人臉上表情各有不同。
陳佳碩眼神閃躲,林安燃不屑,顧栩冬則自始至終都是一身坦然。
掐人氣焰,要先找硬骨頭敲。
老徐先點名那個看上去最不怕事的:“顧栩冬,當初你怎麼答應學校的,你說你再也不會跟人動手了。”
顧栩冬眼皮微動,胡生也面露沉思,兩個人的眼神裡同時流露出一種很複雜的感情。
*
顧栩冬剛上高一那會兒,除了張揚他們,學校裡根本沒有人敢主動跟他講話。
一是差不多滿縣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顧衛光那樣一個混蛋爹,二是他那時身上戾氣要比現在還重一些。
他們都怕他,所以隻敢在背後講他。
數不清的流言,打不完的架。那時候的顧栩冬總是身上帶着各種傷,眼神也變得越來越涼薄。
以前他總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強大就不會被輕易打敗,畢竟從家裡出事那天開始,他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
用自己的拳頭,為自己的人生争一份公平。
但他不知道人也會累,會疲憊;無休止的蜚語,停不下的指點……顧栩冬在一次又一次傷痕累累裡開始變得麻木。
不如,就這樣算了。
顧栩冬想,就當自己是個跟顧衛光一樣的混蛋,畢竟,他們身上留着一樣的血。
就像這些人說的那樣,混蛋老子有個混蛋兒子,這樣才對。
他這輩子都應該活在顧衛光的陰影之下,永遠不要妄想着走出去。
于是顧栩冬最後一次跟人打架,直接把人打進了醫院。
那時的他已經做好了進去跟顧衛光這個爛人過一樣日子的準備。他一定會嘲笑他,本來就是跟他一樣的種,之前還裝什麼好人,自命不凡,又或是跟在外面一樣,直接對他拳打腳踢一頓。
總之在顧栩冬的認知裡,這輩子他再跟顧衛光見面的話,場面一定不會好到哪裡去 。
那天下午顧栩冬把自己一個人鎖在家裡待了很久。
剛入冬不久的滿縣,大霧四起 ,本就不見太陽的白天很快結束,窗外隻剩漫長無盡頭的昏暗。
顧栩冬像小時候媽媽剛離開他時那樣,把自己盡力縮在房間最角落的地方,想象着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也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堅持了這麼久,最後還是沒能逃掉命運的爛泥坑。
顧栩冬最心灰意冷的時候,是胡生拉了他一把。
那晚,胡生敲門的時候,顧栩冬以為是警察來了。
他從幽暗的房間裡慢慢走到門口後深吸一口氣緩緩開門,結果看到胡生一張焦急等待的熟悉面孔時,隻大腦一片空白,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後來,顧栩冬隻記得,那天他的鼻尖是酸的,像是在極力忍着些什麼。
胡生是來喊顧栩冬回去繼續上學的。
他來之前已經找過了被打的學生家長,自己墊錢做了賠償求了他們不要把這件事鬧到報警。
被打的學生挑釁在先,他們也不完全站理,于是學生家長便也罵罵咧咧接受了胡生的請求。
最主要的是,胡生出的錢夠多,将近他三個月的工資全都拿了出來。
但賠錢這事胡生一直沒有跟顧栩冬說,後來他還是從其他學生嘴裡聽到的。
“這點錢買我學生一個未來,值了。”
顧栩冬找到胡生的時候,他正在辦公室批卷子,鼻梁上挂着個眼鏡,擡頭看他的時候眉眼像個小老頭一樣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