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月的調侃被傅夏川點破，臉色微微發紅。
“哦，我知道你們在說什麼了。”何睿先看看姜明月再看看傅夏川，想了想，才明白兩個人在打什麼啞謎。
姜明月臉更紅了，她的聲音不由得低下來：“那也不至于我還沒說什麼就确定給錢吧，萬一是瞎貓碰死耗子呢。”
傅夏川已經反握住姜明月的手腕，把擰開的簽字筆和支票夾一起放在她掌心，語速和緩：“随口胡說的人會非常愉快且迅速地主動報價，真正經過思考的人才會因為思考而遲疑。我以此判斷你能為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責。”
“當然，選擇聽還是不聽，本身就是一次投資，而我的選擇在你身上投資。”
傅夏川點了點支票：“想好對我開出怎樣的價位了嗎？”
姜明月側眼瞥了一眼車窗外，“我想好了，但不能在這裡說，找個隻有我們三個的環境再讨論吧。我回答的不光是關于這一個問題的答案，我覺得我的回答值得更多的回報。”
給老闆當司機的人，肯定能夠得到老闆信任，姜明月在車裡居然不放心？
傅夏川下意識擡眼，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司機，對上了司機同時向後窺視的目光。
傅夏川繼續盯着後視鏡，目光逐漸變得嚴厲；司機與他對視的神情從尴尬變為緊張，最終慌亂地急急忙忙轉開視線。
之後，傅夏川把視線轉回姜明月才輕聲回答：“可以，去娛樂公司談。”
傅氏旗下産業非常多，但任何地方都沒有會議室更适合讨論問題。
傅夏川把姜明月帶回星辰影視娛樂公司。
從前台開始，就完全選用了純白色的極簡設計，前台小姐穿着深灰色西裝和長褲套裝，在燈光下顯出足夠的專業感，一眼看去讓人覺得星影辦公樓的大堂非常幹淨明亮。
和傅骞管理星影時候，連裝修風格區别都這麼大。
“怎麼樣？我特意讓人參考了高級美容院的風格，幹淨而且柔和。”傅夏川捕捉到姜明月好奇打量的視線，主動解釋。
但他的回答反而讓姜明月感到更加疑惑了：“美容院？”
傅夏川毫無心理負擔地回答：“對，人類是永遠逃不開刻闆印象的。在更加明亮柔和的燈光下，人看起來會更漂亮。”
“影視公司販賣的就是藝人的美貌和業務能力。甚至比起能力，美貌還要更重要一點，所以在類似‘美容院’這種增加藝人顔值的環境裡面為他們談合同，買家也更能确認‘美’本身的力量，而願意付費。”
傅夏川推開一間小型會議室，吩咐助理：“一杯咖啡，兩瓶純淨水。”
秘書立刻送來飲品。
三人落座後，傅夏川擰開瓶裝水放到姜明月面前，随即催促：“姜小姐，你可以說說你的看法了。”
姜明月握着水瓶，組織了一下語言後說：“國家基建越來越好，手機能夠使用的網速越來越快。大家通過移動端娛樂的模式也從文字聊天轉變為文字閱讀，再到看漫畫。”
“按照現在的發展速度，我認為五年之内，網絡傳輸速度就能實現人與人實時視頻交流。”
“手機和電腦之類的終端設備對畫面的清晰度也能夠大幅度增加。與之相随的，美顔技術也會上漲，能夠在平民百姓之間催生很多的‘明星’。”
前半部分内容和傅夏川曾經闡述過的觀點一緻，何睿情不自禁看向傅夏川。
傅夏川對他點點頭，突然打斷姜明月的描述，對她所說的内容提出質疑：“如果按照你現在的描述，應該是這群‘平民明星’擠占藝人的生存位，導緻藝人更加努力才對。為什麼會說藝人反而變爛了。”
姜明月搖頭：“藝人和藝人之間業務範圍也不完全相同。比如說，演白月光的和專門搞笑的就不在同一賽道。”
“通過發達網絡炒熱的自己的‘平民明星’面對手機鏡頭的時候可以無下限的降低自身格調以迎合觀衆，為觀衆取樂，但你讓這群人登上熒幕——不論大熒幕還是小熒幕——出演一個角色，觀衆隻會覺得無法投入劇情。想要把他們的形象轉化為藝人需要大量的時間和通稿來洗，所以‘平民明星’再出名也很難影響到藝人。”
傅夏川在筆記本上敲下姜明月解說的内容，提煉重點：“所以，你的意思是，網絡發展的結果是全民娛樂化，藝人品類細分賽道。”
姜明月：“想走巨星路線的藝人還需要在鏡頭前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要像個碎嘴子似的，把所有個人生活都發到網絡上，應該在公衆面前保持适量的神秘感。”
“不過，這件事情有好有壞。這樣一來，隻有演技卻不吸睛的藝人的日子就更難過了；而具有個人魅力、能夠聚集觀衆視線的‘明星’能夠得到更多的機會，被粉絲捧上神座。”
傅夏川記錄了幾個字之後，停下手，挑眉：“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個人崇拜’會讓藝人不思進取？”
“意思接近了。”姜明月先點頭再搖頭，“觀衆的視線在哪裡，錢就在哪裡。為了讓這群能夠集中觀衆和粉絲視線的明星乖乖出演角色，片方對明星的要求隻會一降再降，最後不止業務能力，連顔值的要求都會降低。”
“還有就是如果沒有自己的平台，或者說沒有和能讓拍攝完成的影視劇穩定進入觀衆視線的平台，也會對片方造成巨大壓力。”姜明月一通話說完就住口了。
“傅先生覺得，我這樣的分析值得多少報酬？”她笑盈盈地看着傅夏川和何睿，手指在支票夾上一下一下輕輕點着。
這是姜明月确定會變成現實的未來。
傅夏川如果真的有眼光，那麼他相信之後，姜明月就獲得了在這位千億總裁面前平等交流的資格和一筆豐厚的報酬；而如果他不相信……
他不信也得信，姜明月需要他信任自己的眼光，好好活着當壓制傅骞的工具人。
姜明月微笑着主視傅夏川等待男人的回答。
傅夏川指着姜明月手指下的支票夾：“還給我吧，隻是支票确實輕慢了——姜明月，你剛剛所說的話，幾乎指明了整個行業的未來，我認為或許你的才能不止于演戲。”
姜明月坐正身體：“傅先生的意思是？”
雙手交握在一塊，傅夏川的下巴托在雙手上，微笑着發出邀請：“改一改合同吧，未來五年，你跟我們一起做決策你為公司賺到的錢會成為你購買公司股權的投資。”
傅夏川站起來，對姜明月伸出手：“如何？”
姜明月已經抓緊了傅夏川的手：“接下來的合同就要辛苦傅先生了，合同落實，我會提供更多的思路。”
“原來姜小姐還留了一手！”何睿笑着插話，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正經公司永遠不缺法務，兩小時内，姜明月已經簽訂了新的合同，直接給傅夏川指了條迅速捧紅手下藝人的明路。
“如果你們接下來投資的電視劇都是古裝，别考慮現在學校裡沒名氣這群了，直接去找學戲的，讓他們參加選秀節目，迅速買通稿炒熱再送進劇組。”姜明月匆匆留下一句返回劇組。
姜明月回去的時間比場務跟她說的時間略晚了些，但她自己的戲份已經結束，回來時候隻要不打擾到其他人就可以。
但現在的情況不太對。
姜明月剛走上頂樓就來回繞圈的場務一把抓住，往樓下趕：“你總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就要砍剛給你加的劇情了！”
砍剛給我加的劇情？
好小衆的文字，真讓人聽不懂啊。
姜明月被場務拉着往片場跑。
她口齒清晰地追問：“給我加戲是怎麼回事？要砍掉加戲又是怎麼回事？”
場務也跑累了，降下腳步，穿着粗氣解釋：“劉導、章導和江導昨晚一起檢查成片，都對女主帶着你第一次出現在男主面前的拍攝效果不滿意。”
姜明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指向自己：“對我的表演不滿意？可能是我對劇情理解出問題了。”
不至于吧，桑逴和尹曼曼演成那德行都沒不合适，她的表演還能不合格？
常務立刻擺手：“哪啊，是劇本對場面的設計有問題。”
劇本早就定下來了，男女主角一直都挺滿意的，怎麼會突然出問題了？
姜明月頓時升起了好奇心，瞪大眼睛，臉上寫滿好奇心。
她這副樣子，把場務逗得直笑。
場務小聲解釋：“你們原來拍的劇情，女主帶着你出場，男主說你是妖孽，女主說她已經收下你了，男主就收手了對吧。劉導覺得這一段的劇情太輕飄飄了。”
哦，原來是這一段。
拿劇情上的問題确實挺大的。
男主設定裡面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正派人物。在胡離離沒有接受任何咒語束縛的情況下，他當然不能允許胡離離在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随意走動。
女主的人設是名聲雖然不如男主顯赫，但她超級有親和力，為人善良有強大的共情能力，無數次相信被人類恐懼的妖怪而令對方被感動成為她的手下。
胡離離更是曾經因為醉酒險些命喪男主之手，和男主重逢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怎麼可能不報複呢？
結果這三個人見面，胡離離就龇牙威脅一下，男主馬上被女主按住肩膀一頓嘴炮就結束了沖突。
姜明月當時就覺得這一幕劇情有問題，整個劇情透出一股“女主霸王之氣一撒，頓時震得男主和衆多正義人士當場折服，納頭便拜”的粗糙和荒謬，但她隻是個戲份不多的女三号，跟組編劇、導演、兩個主演都沒有意見，輪不到她說話。
現在導演自己發現問題，想要精益求精重新拍攝就太好了。
場務還在繼續說：“劉導他們三個帶着桑逴和尹曼曼開完會，确定兩人都能接受加一場戲之後，就催着跟組編劇開始重寫劇情了。他們下午兩點就開始背台詞了，就差你一個了。你看看，現在都快晚上六點半了，再晚一點，剛加的戲說不定就拍不成了。”
影視整個行業都充斥着迷信思想，大家都很講究“吉利”。
有什麼事情如果第一次沒成，後面所有經手這件事情的人都不會再給它機會了。
“那咱們快一點吧。”
姜明月不敢再休息，反手抓住場務的手腕，撒開腿一路沖到片場。
*
情況比姜明月預想的好很多，工作人員都在忙活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并沒有發生整個劇組停下來專門等姜明月的可怕情況。
——當然，以她的身價，也不認為自己配得上這樣的待遇。
姜明月跟場務做了個抱拳的動作，快而無聲地湊到正看着鏡頭的劉導身邊，小聲說：“劉導，我回來了。”
劉導視線沒從鏡頭前移開，嗯了一聲，“趕緊化妝去，把台詞背下來，跟武術指導學一學你要擺的打戲動作。七點就到你的戲份了。”
“好，你放心，我一定馬上學會。”
臨時加戲當然不像劉導嘴裡說的這麼簡單，至少從場務透露的内容就能知道有姜明月和男主對打的戲份，這是需要她和男主一起聽的；而且還有現場的站位、走位問題需要解決。
可實話實說，姜明月确實沒從片場感覺到一丁點緊張的氛圍。
這情況就很古怪了。
姜明月視線轉了一圈，越發确定了自己的感覺是正确的。
——尹曼曼正枕着傅骞的肩膀玩手機，桑逴則跟着武術指導慢吞吞地學做動作，桑逴身旁還站着另外一個身高身材都和他差不多的武替。
又是大量動作用武替完成，所以不需要桑逴花心思？
傅骞突然轉向姜明月，像一隻炫耀地狼似的伸手攬住尹曼曼的肩膀，揚起下巴。
搞什麼啊，不會是想對她示威吧。
真是又幼稚又下頭。
姜明月當即收回視線，在傅骞的視線裡挽住迎出來的化妝師小利昂，笑嘻嘻地說：“托利昂姐的福，我加戲了呢。”
語畢，她笑眯眯地走進化妝間。
傅骞當場沉下臉，推開尹曼曼地頭，惡聲惡氣地指責：“沉死了，跟隻豬一樣重。”
說完，傅骞轉身就走，尹曼曼不敢置信地掏出鏡子檢查自己臉上的妝。
利昂一邊手腳飛快的給姜明月上裝梳頭，一邊壓低聲音說：“你今天算是走好運了。章導一說男女主重逢那段戲不好，要重拍，尹曼曼就不高興了。她嚷着加的這一段戲裡，她不是重點，高光都給男主了，浪費她時間。”
“那怎麼解決的啊？”姜明月配合的露出驚訝地語氣。
有人捧場的八卦說起來最有滋味，利昂馬上興奮地舉高刷子：“結果你猜怎麼着，她打電話給經紀人，想為難導演，被她經紀人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然後說帶不動她這種廢物，就從技嘉辭職了。”
“古一凡真這麼做了？”姜明月頓時瞪大眼睛。
利昂滿臉不可思議：“對啊，你說神奇不神奇。這幾年沒什麼大火的女演員，尹曼曼都算人氣高的了。隻要等到這部戲上映，尹曼曼的身價肯定水漲船高。”
“古經濟居然因為尹曼曼不想演加的戲突然就爆發到直接從技嘉辭職不幹了。大家一下午都在猜，是不是技嘉内部出什麼事情刺激到古經濟了。還是說尹曼曼有什麼不合适的新聞就要暴雷了。”
古一凡的手腳也太快了。
真不愧是從人精堆裡滾過來的古一凡，看準了未來發展道路，就能立刻抛下手上的一切，奔着更好的未來去。
看來她自己也要更快綻放光芒才配得上自己相中的團隊了。
“你可小心點，片場裡尹曼曼不能拿咖位比她大的演員撒氣，搞不好就要針對你了。”
“利昂姐放心，我一定提高警惕。”姜明月連連點頭，趕緊抓緊時間開始背台詞。
穿上戲服之後，她先去場中找武術指導詢問自己需要做的動作。
桑逴聳聳肩膀讓開位置，好像從來沒跟姜明月提過“研究夜光劇本”要求似的跟她開玩笑：“好了，位置讓給你們，我就開始的時候有一個挽劍花的動作，剩下都是你們的。”
武術指導推着姜明月後退到進門的位置，指着他徒弟站的地方：“看到了嗎？你進門之後，有幾句台詞，從‘還我尾巴’開始，你就舉起手做個握爪子的動作，沖過去，路上有人會攔截你，你打敗對方，搶過對方的雙刀，開始攻擊男主。到時候打戲的鏡頭都在你身上。”
……啊，懂了。
姜明月做大開大合的漂亮武打戲，男主隻露出“這隻狐狸精不知道好歹”、“狐狸精你能奈我何？”、“我今天就要給狐狸精一點顔色看看”的表情，方便把他的臉和武替的動作剪輯到一塊去。
難怪加戲之後理論上最辛苦的桑逴一點都沒反對！
不過，桑逴微表情控制根本沒這麼強，等到真拍完，實際上大概是桑逴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被姜明月用漂亮的舞蹈動作攻擊。
姜明月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桑逴的本事劉導和章導清清楚楚，所以，他們就是在給我加戲！
導演們都下定決心犧牲男女主演來給姜明月墊“演技天才”的名聲了。
她何德何能啊？
果然還是背後的傅夏川發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