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那一個拟聲字落下,菌絲斷成兩截。斷裂部分融進水中,先成碎線,再成粉末,最後消失不見。
“好了,盡快上報吧。看看,究竟是誰失蹤了。”
……
事情發展超出了想象。
預料中你死我活的場面沒有出現,甚至,兩隻同樣披着人皮的怪物在友好磋商。
“我知道,人類很狡猾,逼得你不得不與她共存。
“我給你找到了更合适的宿主。
“他的大腦皮層已經被我消化,但腦幹正常,還能存活不少時間,不會阻礙你行動。”
在真菌怪物MF204操縱下,人聲從起初的怪異磕巴,逐漸變得流暢清晰。
它真摯地邀請它看中的新夥伴與它共同奔赴自由。
小溟:“為什麼幫我?”
如果它們能建立菌絲鍊接,交流起來會更迅捷,但顯然它還不信任它,不願意将菌絲搭過去。
“因為我們是同類。”MF204如此不假思索順理成章道。甚至,倒像是對它提出這樣的問題有些費解。
小溟:“這個說法很像人。”
“他們創造我們時本就期望我們像人。”
小溟:“你要去哪?”
“你見過大海嗎?那是屬于我們的天堂。”
身不能移、口不能言的程冥聽着它們旁若無人一問一答,氣得險些笑出聲。
什麼天堂?輻射的天堂嗎?真的宜居,就不會那麼多變異生物成天想上岸了。
奈何是她主動将身體操控權交了出去,此時想插嘴也插不上,難以言喻的焦急。而更是十分不公平的一點是,她感受不到小溟的情緒——或者這隻寄生物單純沒有情緒。
所以,她琢磨不出它的想法,伴随它每多問一句,她的心髒在不斷下沉。
許多疑問都明了了,第一次遭遇,對面那隻真菌怪隻怕就是因發現了她體内的魚菌,認為是她困住了它——雖然一定程度上确實如此,所以它想殺掉她,将小溟解救出來。而後,地下儲藏室裡再一次遭遇,明明是保障部做局,後續卻沒有了相應行動,恐怕也是這隻菌瞞下了她們行蹤。
可真稱得上“重情重義”……如果不是她自己成為了它們敵對方的話。
尤其,當談話來到了最切實的一點——
小溟道:“我沒辦法随意更換宿主。”
這意味着,它确實心動了。不過是礙于現實。
“不用擔心,我帶來了融合劑。”
真菌操縱着人體将上肢擡起,咔哒一記輕響,金屬扣彈開,胸前攜行具裡露出了什麼東西,隐隐發亮。
程冥動不了。但跟随身體視線定睛一看,那玻璃管裡漂浮的冰藍色熒光,再糟糕的視野她也能一眼認出來——
浪生浮花藻菌!
如果她還能控制身體,這一秒,她隻怕連呼吸都停止了。
融合……融合,融合?
藻菌的作用是這個?
思緒在翻江倒海,她腦中紛亂拉扯之時,小溟也在沉默。
意識到這一點,她像被狠狠捏緊,心髒凍結崩裂,七零八落丢失了跳動能力。幾乎要在心底尖叫呐喊,不是說讨厭它、覺得它散發着惡臭?現在就能接受了嗎?
可奈何語言系統被剝奪,她說不出話,根本無法左右它的抉擇。第一次,她感到後悔沒有跟小溟搭建過神經交流方式。
“我讨厭雄性。”她們的思維仿佛共頻了一秒。小溟道。
“如果你不滿意,我們可以去找更好的宿主。”對面立刻回答,“或者你希望,我幫你殺掉你現在寄宿的這個人類?你很喜歡她的身體,是嗎?”
小溟沒有回應。但它将菌絲探了出去,攀上對面頭盔。程冥便眼睜睜看着兩股不同的“頭發”輕輕碰頭,打了個招呼。
于是下一刻,她得到了答案。
體内共生者用着她的發聲器官,嗓音透出點驚異,“你不是雄性?”
這一點情緒波動,恍惚令程冥分不出究竟是誰在講話。
MF204有問必答:“雌株遠比雄株珍貴。我特意僞裝雄性。”
果然是極其聰明的智慧生物。它不僅隐藏形态、隐藏性别,更是隐瞞了繁育潛力。它可以自體有性生殖轉移本體,卻一直表現得逆來順受,在人們眼中危害性大大降低,同時突變潛力也低,逼得有關部門那樣迫切地想找到雌株。
想到這裡,程冥隻覺大腦空白,一陣陣絕望撕扯啃咬她的靈魂。
“我不想跟你分享宿主。你離開人體會死嗎?”
聽見小溟持續刁鑽的提問,她屏息凝神,不禁又重燃起一點點希望。頭一回覺得她的寄生物這樣挑三揀四是件好事。
然而,現實遠比想象得殘酷。
“不會。我不需要共生體。”
MF204無情地将她最後一點希望火種掐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