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坐在實驗台廢墟邊角,沒有看向她的“隊友”——已經被嚴密控制起來的變異真菌。
卻盯着剛拆開就不幸掉進水裡的糖,可憐巴巴歎了口氣。
在這樣一圈來勢洶洶的大人面前,這個因個子更矮衣裳全被打濕而縮成一團的小姑娘,顯得尤為人畜無害。
然而,她就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
而且是并不知悔改,隻遺憾自己時運不濟的罪魁禍首。
“曲姐姐,不是說給我買糖嘛?”她擡頭,目光幽幽地譴責着對面人不講信用。
曲赢警惕地微眯起眼,沒搭話。
她這段時間說起來是在休假,才順便到偵查部搭把手,可實際上,她負責着一個長期任務,一直沒有中斷。
隻是和安内組動線合并了。
偵查部安内小組,顧名思義,負責防禦中心内部安定。更直白些,他們的工作範圍,不僅在于保護自己人的安全,還在于,揪出潛藏的叛徒。
有曲赢在前方控場,武裝部隊成員們緩慢縮小包圍圈。
康明切換對講模式,打開擴音器:“DE127,你有重大嫌疑,請接受審查。”
久違的稱呼。
楊梅慢吞吞擡頭。她一陣糾結後還是撿起了糖果,在并不幹淨的水裡涮了涮,含進嘴裡。
DE代表海豚。她是第127号項目。
“怎麼查呢?”她看向他們,兩眼彎彎笑着,有一種天真爛漫的無辜感,“融合實驗嗎?”
童稚與成熟割裂,糅合在這樣一具幼小身體上,愈發顯得殘忍。
離得近,好幾名成員都不由得側過了視線。
作為敵人,她們不可能心軟,但為人,也難以絲毫不動容。
那根本不是審查,是意識抹殺。
将她和另一種變異生物融合,随機得到新的怪物,或者當場死亡——而後者可能性遠遠高于前者。
一旦提出融合實驗,就是徹底放棄,形同宣判死刑。
“聽說我的名字是媽媽懷我時愛吃楊梅。”小楊梅托着腮,“可我沒有嘗過楊梅……曲姐姐,你知道楊梅是什麼味道嗎?”
她的生命太短了。
她的外表年齡不是假的,她真的隻有七歲。盡管心理年齡早已被反複的實驗無盡的灌輸拉到常人難以企及的長度,但那是揠苗助長。
人會責怪她倒戈,是内奸,是叛徒,但對她而言,她究竟是人還是怪物?她的自我認知,從來模糊。
曲赢看着她,戴手套的那隻手插在兜裡,表情沒太大變化,顯得異常冷漠。
她在保障部的時間足夠久,也是托了程染教授的福,更高級别的人物自然受優待,自然擁有更大程度的權限與自由。
但楊梅太小,正處于重點監控階段,于是被剝奪了童年,剝奪了做人的初始體驗,還要她牢記那些根本不理解的要義,全身心為人服務。
不懂,所以不知道自己行為的對錯。
無數目光聚焦,楊梅人小鬼大似的張口歎氣,搖搖頭。
又緩緩張開口,好像還要傾訴些什麼。
但沒有發出聲音。
或者,更準确說,是人耳聽不見的聲音。
但能作用于人體。
極高強度的超聲波沿空氣傳播,碰撞上頭盔,所有人隻覺耳邊嗡一聲,皮下水腫,眼球充血,短暫喪失了視覺。
直接撞上人體,則血管收縮異常,肌肉一陣麻痹,當時就有人栽進了水裡。
然而液體環境是更加危險的地方。
超聲波沿水傳播威力翻倍,形成空化效應,無數微小氣泡坍縮又膨脹,轟然爆破。除了可怕的沖擊波,水體溫度也因熱能積聚瞬時攀升到頂點,目力所及全部水域沸騰起來。
他們像泡在一大鍋開水裡,水蒸氣籠罩了整片區域。
組長康明大喊一聲:“關閉聲采!”
為了實時采集環境數據,頭盔自動傳導全頻率聲波,對上這種敵人反而成弱點被鑽了空子。
萬幸防護措施到位,大部分能量被衣服吸收,也都是訓練有素的老手,各自守着各自點位沒亂。
曲赢則更是單純“皮糙肉厚”,直接硬抗下來,冷靜地在一片混亂中盯準敵人蹤迹。
看過某些冷知識科普的,也許聽過章魚号稱有九個大腦?。悄然蜿蜒在水底的觸手是她無處不在的眼睛。
幾乎沒人看清她的動作,她先人一步攔到想退走的楊梅身前,擋住她去路。
手套内置神經觸感裝置,在她彎腰摁上女孩額頭時,微型針彈出,破開顱骨刺進皮層,強行接入神經元。
“閉嘴。”她眯眼吐出兩個字。
楊梅猝不及防瞳孔大放,驚恐的底色映出近在咫尺的面容,接着渾身一震,口腔閉合,肢體緩緩垂下,失去了神采。
“誰讓你做的這些?”
随着這句話問出,無數略過神經元間的電信号如走馬燈飛速變換,在數以億記強大腦神經運轉下被重組提煉,獲取想要的信息。
所謂“審判者”。
所謂“人形PC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