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緻這一切的,正是這種藻菌。
救世主,成了新災難的索引。
這就是研究所對于人口失蹤習以為常的原因。
這大概也是保障部沒有花太多力量在她這潛在威脅者身上的原因。
程冥試探着詢問過為什麼。
江德馨在日常生活和工作裡形象截然不同,平時随和親人,但進了實驗室總是嚴謹肅穆的。
但當聽到這個問題時,她少見地停了手頭工作,側頭看向她,反光的鏡片模糊了那藏在深處的眼神。
她歎了口氣:“你覺得,過去那麼多年,用過的實驗廢料都丢哪去了?”
柔和而沉厚的嗓音,像一柄棱錐砸下,那樣輕而尖銳地刺進人心裡。
于是程冥沉默了。
答案顯而易見——倒進了大海。
人類實在擅長自己制造災難,然後,自我毀滅。
“真的不需要核對一下對面身份嗎?”
這樣的大前提下,看着這條缺乏任何明确信息的采購申請,程冥屬實有點費解。
不擔心不法分子盜取材料?或者是部門員工誤觸申請?又或者有怪物已經進化到能熟練運用黑客技能了?
她很有憂患意識地提出一系列腦洞大開的見解。
然後被江德馨不厭其煩一條條通通駁回。
到最後,江德馨說:“怎麼就不相信你的老闆呢?”
程冥:“……”
行,您是老闆,您說了算。
真不錯。又是跟恩師鬥智鬥勇的一天。
但她的心思可能過于昭然了些。
以至她挂完電話後,連某隻魚菌都聽了出來,真誠提問:“你為什麼不能直說你就是想知道信息來源?”
本來沒能從江德馨嘴裡掏出有用情報就煩。
程冥啧了聲,“你為什麼不能直說你就是想罵我虛僞?”
晚上十點。
整片研究所區域連探照燈都為節能調暗了幾個度,北樓113層的自動感應照明設備卻忽然亮起。
程冥還沒離開。
想必這棟大樓是再沒誰加夜班加得像她這樣積極主動了。
她掐着時間起身走進人工操作間,退出實驗室消毒狀态。
一天沒收到曲赢的回複,程冥倒也希望說服自己别瞎想,奈何收效甚微。對于現在的她來說,研究所反倒成了最讓她心安的地方。為免出門被伏擊,不如給自己找點事做。
比如說,打探一下到底是研究所的哪個部門、何方神聖,這麼神秘,權限這麼高。
第一道氣密門開啟,程冥進入緩沖間,換好衣服,接着二号門解鎖,她穿過昏暗廊道,走進核心區域。
小溟說:“我今天新學到一個形容詞——作死。”
如果是平時程冥大概不會搭理它的嘲諷。
但這一路太過安靜,何況等會還需要它幫忙……她嘴硬地為自己辯駁一句:“隻去看一眼。”
白天進來時,防護設施似乎隻是最基礎的一級,這時候卻幾乎達到三級生物安全實驗室水平。牆體變化,隐藏的二級防護屏障啟動,獨立送排風系統運行,室内消殺,近60pa的負壓,能感覺到呼吸受到影響,出現了輕微顱内缺氧反應。
程冥站到育菌室中央,脫掉防護服。
藻菌運送的保密工作非常到位,連具體傳輸時間都是系統随機生成的。但即使混淆得了外部視聽,瞞不過她這個在内部“監守自盜”的人員。
兩側設備發出嗡嗡的噪鳴聲,機械臂自動拾取到由她白天分揀确認過箱體,送入通道。
隐藏在鋼筋水泥後的管道交通錯綜複雜,正常情況不可能有人知道藻菌的真正去向。
但“她們”哪裡正常。
頭發蠕動着宛如活物生長出去,室内保持無菌,有相應清除裝置,當然也缺不了通風管道。
程冥将電源切斷,菌絲就順着一切空隙深入,摸索地形。
吞食一隻孢子體真菌後,它所能覆蓋的範圍明顯變大了。
育菌室全方位密閉,為保證潔淨,傳輸通道與送排風系統雙軌并行。這是唯一内外相連的路徑。
“怎麼樣?”程冥問。
菌絲拉長到極限了。幸好,小溟也終于在此刻給出了反饋:“可以。”
它摸通内部結構,先一步替程冥排除了風險。
“送到了哪裡?”
“我并不清楚你們研究所的構造。”它用波瀾不起的語調暗暗譴責她異想天開。
好吧。
程冥摸摸牆壁熟悉了下手感,閉眼感受着菌絲蔓延方向,像一尾探索版圖的洞穴魚,翕忽滑進狹窄幽邃的黑暗裡消失不見。
……
10:37,北大樓正下方,負一層實驗物資中轉庫。
大部分燈光已經暗下,升降貨梯停運,一個個等人高的傳輸井裝卸台已經拉閘上鎖,隻有零星工作人員還在忙忙碌碌搬運物品。
角落承重柱陰影裡,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已經站很久了。盡管也套着一體式深藍工作服、壓了頂棉質安全帽,成功和過往人員渾然一片。但畢竟帶着個小女孩,在這種地方怎麼看怎麼突兀。可偏偏這麼長的時間裡,沒有一個路過的人發現她們。
“所以,為什麼要兩個人護送?”楊梅小姑娘這次沒嚼口香糖。
她叼着枚棒棒糖,瞥一眼身邊比她高出太多的女性,滿臉不理解,“還非得我們來,生物研究所缺運輸鍊嗎?”
“當然是——”聞言,後者削薄的唇角微微勾起,偏頭垂視,帽檐下鋒芒暗隐,“釣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