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絲節節敗退,崩斷,解離,蠶食,腕足逼近,像海水層層積壓上來。
程冥快喘不上氣了。
更倒黴的是,寄生物這會兒不知在發什麼癫,控制了她的肢體,令她沒法服軟,更退無可退。
你們打就打,能不能放過她……程冥一口血哽上喉嚨,皮膚下方被迫現出鱗片抵禦壓力,這對本就足夠虛弱的軀殼不亞于酷刑。
觸手絞住發絲,曲赢走到了床前,目光如實質的冰錐,身子前傾。
摻雜絲絲薄荷涼味的苦香更濃。
程冥忽然有點慶幸這是晚上,而她根本沒機會開燈——對方頸後延伸出的那些像透明蟲豸大軍的粗壯觸腕實在可怕。
混沌裡張開的那一雙眼睛,比起災難片中任何巨獸BOSS的CG形象都不遑多讓。可悲的是,她居然能看到活的。
嗵,嗵,程冥仿佛聽到血液沖擊心室心房的聲音……耳鼓膜震鳴,腦脊液超壓,眼角滲出了淚水,就在一刹那,她肢體感覺恢複,發現自己能動了。
——寄生物臨陣脫逃,縮了回去。
決策沒經她同意,後果居然要她承擔。
像突然從黏稠的液池破水而出,程冥咬緊牙關,千鈞一發從瀕死的眩暈裡回神,急喝:
“赢赢姐!”
……
天殺的魚菌怪!
差點被牽累連坐。程冥死裡逃生,倒回床大口大口喘着氣,在心底破口大罵那無恥寄生物無數遍。
被惡心了夠嗆的曲赢也總算是冷靜下來。雖氣急敗壞,但确實沒辦法,總不能現将程冥劈開來扒一扒。
她在燈亮起前便收起了那駭人一面,恢複成人樣坐在床邊,四指已經在床緣敲了許多個回合。
菌絲斷成一縷一縷,淩亂散落在她們之間的雪白被單上,像怪物受傷後遺留的獨特血液。
曲赢壓着厭惡仔仔細細觀察了樣本,末了,皺眉一錘定音道:
“得了,跟我走,回部門去試試能不能把它挖出來。”
她說動就動,站起身,聲音異常冷酷堅決。
可以不上報,但她不能容忍程冥留着這麼大個禍患。
程冥靠在床頭,用力呼吸緩解着不适,閉眼厘清思路。
“赢赢姐,你能保證我還有自由、還能正常在研究所工作嗎?”她問。
她不清楚她口中那部門具體情況,想也知道是不能跟她這種外部人員透露的。
但她作為前沿科研工作者,盡管權限還不夠大,但對當今科技水平有着相對準确的估量,對自己身體狀況更有着比任何人都更精确的判斷。
除非寄生物樂意抛棄她另覓新主,憑人類的手段,做不到無痛将她們分開。
單看王琦這檔子事也可見一斑——她從曲赢口中大緻了解到了原委,王琦早已遇害,活體大腦被擁有變形能力的智慧怪物操縱,相當于另類的寄生。保障部發現了這點,但因不清楚對方動機,也沒把握拯救人質,隻打上了特别标記,暗中追蹤觀察。
“赢赢姐,你知道我不能走,我得留在這。”程冥睜眼看向曲赢,一字一頓,“我必須、留在研究所。”
她擡起右手,扯着脖頸的銀質細鍊,從胸口拽出了一枚紅色貝殼,輕托在掌心。
深夜的燈光蒼白幽冷。
她像托了一顆有些褪色的小小心髒,嘴角還挂着若無其事的笑,但高高仰起頭望她,剔透的瞳孔已經再度濕潤,被光線折射出粼粼的碎星。
“……”
曲赢久久盯着那邊緣已被磨得平滑的飾品,終究敗下陣來。
她深吸一口氣,“你壓制得住它嗎?”
“正在摸索。”程冥點了一下頭。
聽着兩人讨論怎麼對付它,這會兒她體内的魚菌倒是乖覺了,默默不做聲,安靜得仿佛不存在。
曲赢按按額頭,左右踱了兩步,有些煩躁,顯然對這處理結果不是很滿意,卻無計可施。
“赢赢姐,你得接受,小朋友,是要長大的。”程冥“體貼”地安慰她。
她站定,“呵”地哂笑一聲,表示贊同:“長大了,翅膀硬了。”
曲赢看她慢條斯理将海貝揣回胸口,眼一眯,忽然意識到什麼——
“你到底,是怎麼被感染的?”
程冥手一頓,擡眼,“赢赢姐……”
曲赢頓有所覺,一字接一字:“說、實、話。”
她眉梢下碾,原本細長的柳葉眼弧度愈斂,壓迫力瞬間彰顯無遺。
……好吧。
程冥無奈,迎着她銳利的目光,神色平靜:“做了個小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