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提出離開前,她看向程冥,笑盈盈地:“好了小朋友,還有沒有别的事要跟姐姐說,或者,需要姐姐幫忙?”
程冥擡頭。
她坐在沙發上,被毛絨絨的睡衣團成一小團,而曲赢略微俯身,因其眼型如柳葉,小幅度垂視下掃時,那尾稍線條鋒利,自帶一股壓迫感——
即便她嘴角噙着親切的笑。
她似乎在暗示什麼……迎着這麼雙眼睛,程冥心髒咚地輕輕一跳。像浪頭打過,溫柔的海洋展露出其危險森然的一角。
“嗯……”她歪頭,仔細想了想,忽然彎眉笑了,“有!麻煩赢赢姐順道幫我把垃圾帶下去吧,想偷個懶~”
車輛物資出入防禦中心沒那麼方便,日常生活難免比外界多了些限制。譬如垃圾房就隻在特定日期定點開放十二小時,從晚上八點到次日早晨八點,要是當晚沒來得及丢,隻好第二天起早。
曲赢:“……”
于是,這難得來訪一回的貴客,來時提了滿滿當當的食物,走時拎着癟癟的、隻剩些零碎日用品的購物袋——外加整整三大包垃圾。
出了公寓,将紮好口的垃圾袋丢進桶中,曲赢原地站了會兒,點燃一支煙。
指尖火星明滅,街燈孤獨平鋪在路上,起了一點風,樹枝晃動,吹得路人衣角也晃動。
半會兒,她垂下眼,摁上即時通訊器,接通信号——
“北公寓排查完畢,沒有問題。”
……
“看出來了,你确實很怕曲赢。”
倒在床上,程冥忍受着強烈的暈眩乏力,沒忍住,嘲諷了某隻魚菌怪一句。
它還算配合,為免露餡,盡力調動所剩無幾的力量替她将裸露在外的傷口治好了。結果是,超負荷使用能力,副作用來勢洶洶。
雖然聽起來有點作嘔,但,她們現在确實是同甘共苦……她在分擔它的虛弱,它在平衡她的痛感。
它對此淡然回敬道:“你也是。”
程冥:“……”
生病的人情緒是有點受影響。程冥一拳打在棉花上,本來就氣血不暢,這會兒憋悶得直想跳下床揍它。
奈何,她眼下的身體真正軟得像一團棉花。更何況面對一隻無恥的寄生物,除非自殘,她根本傷不了它分毫。
隻好催促自己閉眼。
并不甚友好地使喚某隻魚菌:“關燈!”
無論如何,先養回些力氣才有精神應付後面的事——不管是吵架還是談判,不管是要繼續貌合神離地虛與委蛇,還是,了斷。
如今她倆意識體都是如出一轍的疲倦,程冥倒不太擔心它會乘虛而入鸠占鵲巢。
燈光暗下。
想來怪物是沒有所謂自尊一類的概念,它對宿主的頤指氣使見怪不怪,聽憑差遣。總歸程冥休息好了對它也沒壞處。
說起來怪可笑的,因為寄生這一層太過親密的關系,任她們如何你死我活恨不能除對方以後快,都不得不在虛脫之後偃旗息鼓,彼此依偎着入眠。
隻是,程冥眼皮剛剛合上,倏然像被針紮一樣彈開,轉頭向外看去。
短短一秒鐘,她竟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那一秒,感受到了強烈的注視。
看過克蘇魯風的恐怖片嗎?地闆上、牆壁上、窗戶上、天花闆上,每一塊平面、每一處突起、每一道縫隙睜開無數雙眼睛,如影随形盯着你,無時無刻盯着你,無處不在盯着你……
這就是程冥那一刻的驚悚知覺。
她撐身坐起,發絲翻過她的手蜿蜒出去,酥酥地發癢——她的寄生夥伴也察覺到了異樣。
不是它在搗鬼。
她呼吸急促地迅速在屋内掃視一周,目光掠過某一塊灰蒙與深暗的交接線時,定住了。
窗戶開了半扇。
黑暗裡,角落一點紅光閃爍。
她聞到了煙草的味道,苦澀,混合淡淡薄荷香。
來客擡起眼,哒,鞋跟碾在貼瓷地面,她上前一步,于是滿牆光影變幻。
深褐色的牆紙融合窗紗暈染的線條,像一隻血迹幹涸的巨大眼睛,倏地眨巴了一下——
“小朋友,學會撒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