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玉斂眉,淡淡瞥了一眼,道:“世子請便。”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梅蕊端着一碗馄饨入了門,沈持玉親自接過放在了程禦章面前,做了請的手勢,道:“世子爺請慢用。”
這種市井小食,堂堂世子爺自然是不屑的,他本是不打算吃的,可看到湯碗中各個飽滿的小馄饨又有些忍不住,他如今還回味着那日在鎮國公府吃到的那盤百花雞,想到此他拿起湯匙輕輕攪動。
小馄饨皮薄餡嫩,晶瑩剔透,邊緣整齊而細膩,帶着微微的褶皺,清湯之上浮動着紅色的蝦子,綠色的蔥花,玉色的面皮,黑色的紫菜,輕挾一顆入口,外皮滑而不膩,輕輕一咬,肉餡鮮美,肉質細膩,釋放出内裡精心熬制的湯汁,那是以豬骨為基,輔以多種香辛,拂過舌尖,唇齒留香,餘味悠長。
這半年來他聽從母親的安排用了藥膳,雖然每次吃得不多,但身體的确在慢慢好轉,胃口也日漸好了些,但食量與尋常人比依舊差了許多。
他沒有吃過市井上的小馄饨不知是何味道,但這碗小馄饨幾乎是眨眼工夫就吃完了,不僅如此他甚至連湯也喝了個幹淨。
“小二,再來一碗。”他話甫出口,便看到一旁笑眯眯站着的沈持玉,不覺臉上多出幾分羞赧之色,咳嗽一聲道:“是碗太小了。”
沈持玉像是沒看到,吩咐廚房再端一碗過來,而她自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被人這麼直愣愣地盯着用飯實在太過詭異,程禦章放下了湯匙看向沈持玉,道:“你還有什麼事兒嗎?”
沈持玉笑了笑道:“其馄饨精巧若珠玑,皮似绉紗,薄而透,隐隐見内餡之細膩。置于碗中,若白玉藏珍。湯則為老雞慢炖之高湯,色如乳,香四溢,浮蔥花與紫菜,恰似翠玉點瓊漿。食之,入口即化,餡之鮮嫩,湯之醇厚,令人贊不絕口,真乃人間至味也。”
程禦章錯愕,聽她說罷又有些無語,竟有人臉皮這般厚當着食客的面兒就開始誇自己的手藝了。
還人間至味,真是不害臊!
他冷哼:“沈娘子倒是毫不謙虛。”
沈持玉卻是蹙了蹙眉,“你父親二十年前曾寫過一本《山川遊志》其中有一篇《姑蘇食記》,我方才所言皆出自于此。”
“你在調查我父親?”程禦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山川遊志》,更沒有聽過《姑蘇食記》,甚至不相信他的父親會吃路邊小販兜售的粗食。
沈持玉面不改色道:“我隻對吃感興趣,為了研習美食曾翻過一些雜記。隻是我很好奇為何二十年前喜好遊學的國公爺為何成婚後再無一本志記問世。”
程禦章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但這一縷念想太快他未能及時抓住,愣了半晌,才道:“男子年輕時總是跳脫些,況且我父親肩負家族重擔怎可這般懶散。”
可事實上從程禦章有記憶以來父親從未讀過任何遊記,更遑論對民間吃食感興趣。
一直萦繞在心頭的疑惑似乎有了突破口,可是為何她突然對自己提起這些?
程禦章含在口中的馄饨也變得有些苦澀,他放下湯匙準備走人。
沈持玉指了指桌上的空碗道:“您一共吃了五碗,共計二十五兩銀子。”
程禦章一愣,驚詫之餘不由加重了語調,“一碗馄饨五兩銀子?你這怕不是黑店吧?”
沈持玉指了指菜單最後一頁,道:“本店明碼标價,童叟無欺。”
程禦章徹底黑了臉,他好歹是侯府世子不想被人瞧不起,剛摸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交給沈持玉,她卻搖了搖頭,又攤開手道:“不夠,雅間費用八十兩。”
“你!”虧得他先前還覺得她身世可憐,對她抱有幾分同情之心,現在看來此女簡直狼心狗肺,奸詐至極。
他黑着一張臉翻遍了全身也未曾湊夠剩下的五十五兩銀子,隻能木着臉道:“下次我給你帶來。”
沈持玉淡淡瞄了他一眼道:“對不住,本店小本生意,概不賒賬。”
“小本生意!虧你說得出口,你簡直……”程禦章自小受詩禮熏陶,難聽的話實在說不出口,但他着實被氣到了,他活了這二十多年從未如此窘迫過,深吸了口氣道:“我這就讓家奴去取,你且等着。”
沈持玉柔柔一笑道:“那請世子爺移步大堂。”
“你!”程禦章閉了閉眼,一甩袖出了雅間,真是氣煞他也。
程禦章被安排在大堂的角落裡,更可惡的是與一食客安排在了一桌,那人顯然比他來得早些,桌上的飯菜尚未用完。
那人正看着醬肘子,吃得滿嘴流油,看他穿着十分體面,沒想到吃相如此難看,程禦章在心中腹诽這人必定是暴發戶。
與這家酒樓的老闆一般不堪入目,他心中不停腹诽,可看到圓潤飽滿,散發着陣陣濃郁的醬香的肘子又不覺吞了吞口水,尤其那皮肉紋理清晰,緊緻而富有彈性,看起來實在美味。
剛剛吃了五碗馄饨的徐世子感覺自己又餓了,下次他定要早點來,他倒是要好好嘗嘗這肘子究竟是何味道。
他正吞着口水,卻見門外走入一道兒熟悉的身影。
程禦章仿佛看到了救星,緊走幾步到了他跟前,笑道:“殿下,可否借我點銀子應應急。”
朱杞先是不解,而後無意間看到掌櫃的身後挂着的牌子,上面寫着今日菜色及價格,他頓時了悟,“世子出門走得太急,銀子未曾帶夠?”
程禦章臉色微紅,含糊地點了點頭,“借嗎?”
朱杞慢吞吞地理了理衣袖,擡頭看向程禦章,勾唇微微一笑道:“不借。”
程禦章以為自己聽錯了,又仔細看了他兩眼,确定自己的确沒有聽錯,頓時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