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解腰間系帶的沈持玉蓦地一驚,連忙背過身去。
“不,不認識。”她與秦公子統共才見過四面,盡管知道宋冀年不是在吃醋,但她直覺不應該将馬車上他挾持她之事,以及在陳府求他幫忙之事說出來。
隻是這位秦公子确實瞧着有些古怪,沈持玉卻又不知這古怪來自何處,隻能将疑惑都壓在心底。
宋冀年狐疑地看了看沈持玉,難道這些都是他的錯覺?
秦公子似乎對沈持玉格外的關注,态度甚至比尋常人要溫和許多。
見宋冀年不說話,沈持玉小心拿過屏風上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不知這位秦公子是何出身?”她今日察覺到自家夫君對這位秦公子格外的謙恭,想來對方應是出身不俗。
“倒也不是什麼顯貴的出身,隻是京城來的纨绔罷了。”
宋冀年如今也摸不清楚這位秦王殿下的心思,細作之事失敗,原以為秦王會勃然大怒不再重用他,不曾想秦王完全沒放在心上,不僅如此還勸慰起他來。
難道是他看走了眼,這位秦王其實并無心胸抱負?
說話間,沈持玉已換好了衣裳,她自屏風後走出,眉眼是一如既往的寡淡清冷。
宋冀年的目光掠過她的眉眼,在她胸前略略停留,又落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上,眸色暗了暗,忽覺有些口幹舌燥。
沈持玉并未注意到他神色的異常,她走到桌前為宋冀年倒了杯水,面上歉然,“今日午膳夫君用得并不多,可要廚房為你再準備些吃食。”
提到吃食,宋冀年又想起桌上的那道雪花蟹鬥,他都沒有吃上幾個。
但是讀書人又豈能如此在意口腹之欲,他想了想道:“讓廚娘随便下碗面便是。”
“那我給夫君煮碗臊子面如何?”
宋冀年一想到紅紅的一層辣子油便有些後怕,忙道:“不用了,讓廚娘簡單做一碗陽春面即可。”
言罷,又補充道:“你就别忙活了,我還有事情問你。”
宋冀年鮮少與她聊天,今日這般主動,倒是讓沈持玉有些受寵若驚了,她吩咐了紅豆去廚房傳膳,自己則乖乖坐在了他身旁,一雙好看的眸子好奇地看着他。
“我聽說你幼年時曾在宮中待過一段時日,那你可見過高鼬?陛下對他可親厚?”宋冀年本不想與沈持玉談論朝堂之事,但眼下确實遇到了難處。
于洋既然拿出那張借據,必然是将調查得徹底,如今尚沒有動作,怕是還沒走到撕破臉的那一步,他不能幹等着必須要給自己留好退路。
沈持玉有些訝異,她從未将此事告知過宋冀年。
不過說到高鼬,她記憶深處似乎有這麼一個卑微的小太監,但印象也并不深刻,更遑論陛下對高鼬的态度,她一個小小貴女哪裡知曉天子的喜怒。
夫君當真是病急亂投醫,可見是真的遇到了危險。
想起上次宋冀年拒絕向外祖求助之事,沈持玉略一思量,便道:“夫君問的這些妾身并不清楚,但想要對付高鼬也并不是沒有辦法。”
宋冀年先是失望,而後又升起一股不耐煩,料想她閨閣女子能有何見識,況且高鼬這樣的身份連一方封疆大吏都無可奈何,她能有什麼辦法,無非是些婦人的淺薄見識罷了。
他漠然道:“什麼辦法?”
“隻需找到高鼬監守自盜的證據呈交給陛下,自有他的主子來收拾他。”沈持玉怕他一時想不明白,繼續解釋道:“俗話說打狗還需看主人,高鼬是陛下的家奴,旁人動不得,以高鼬這些年在地方貪墨的錢财,妾身不相信他會如數獻給陛下,他貪墨的錢财必然是龐然大物。隻需找到賬本,找到這些錢财,陛下必定不會饒過他。”
她語速并不快,但吐字如珠,宋冀年感覺一直萦繞在眼前的那團大霧瞬間消散殆盡,靈台一陣清明,竟是豁然開朗。
他從前一直想着替秦王收集高鼬禍害地方的證據,卻未曾想過這些證據呈上去有沒有用,陛下看到之後又會作何打算。
要知道在此之前,彈劾高鼬為禍一方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送入乾清宮,但最終卻都石沉大海,甚至有幾個官員還因此受到了天子的貶谪。
而他和這些朝臣一樣都犯了一個極蠢的錯,一心想着打狗卻從未想過狗的主人是否願意,倘若這隻狗反咬了主人,那主子還會包庇這條惡狗嗎?
也難怪秦王隻讓他派人調查高鼬及其主要黨羽每日的行程及日常行為,從未要他去搜集罪證。
難道這便是旁觀者清嗎?宋冀年這般安慰自己,卻在觸及沈持玉清透的雙眸時,有些狼狽地垂下眸子。
沈持玉發覺他神情不對,遲疑道:“夫君?”
宋冀年穩了穩心神,輕輕咳了咳道:“你說的未免太過異想天開,我一個小小縣令如何能找到高鼬的賬目!”
憑借他自己當然不行,但有秦王在,那些高鼬得罪過的地方官員勢必會擰成一股繩,隻要有機會找到賬目,扳倒高鼬并非難事。
可他哪裡肯承認自己一葉障目,然而事實真的隻是一葉障目嗎?
是長年累月的底層生活,讓他習慣了自下而上看事情,養成了仰視的習慣,讓他思考問題時束手束腳,而這種束縛漸漸演化成自卑,讓他在面對沈持玉時總是刻意地拿出讀書人的清高。
而沈持玉即便養在深閨,卻也是一品大員的掌珠,是高高在上的貴女,她有着上位者的視覺和大局觀,因而能一眼看破關竅所在。
“夫君說的是,我也隻是個内宅婦人,方才淺薄之言讓夫君見笑了。”她自認讀的書不多,也并不敢妄議朝廷的事兒,被宋冀年反駁也并未生氣,隻是簡單想說出自己的看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