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單,沒人比他更擅長控制情緒了。
其實與其說擅長,倒不如說他真實的情緒很少有大的波動,如果将那些開朗熱情的人比作小太陽,那麼他就是晚上高懸的明月旁邊的一朵微不可見的雲裡的一點小水滴。
——活人微死,說的就是他。
月島柊眼睫垂下,細微的情緒波動仿若池水裡的一點漣漪,轉瞬就消逝了,冷漠的表情像是罩在他臉上的一層殼——他變成了中原中也眼中那副平靜淡漠、好像全無弱點的、像瓷瓶一樣的樣子。
黑霧中忽然裂開一道縫。
祂俯下龐大的身軀,近的幾乎要将月島柊包裹在裡面,那道“裂縫”一張一合,吐出嘶啞的、仿佛列車軋過枯枝的聲音。
“你真奇怪。”
祂說,聲音隆隆的像是驚雷滾過:“害怕的事和想要的事,居然是同一件。”
月島柊瞳孔玻璃珠似的一顫,轉瞬縮成針尖大小。
他猛地擡頭,那層殼像是風化的石皮,咔嚓,裂出醒目的縫隙。
幾乎是同時,黑霧上張到極緻的“裂縫”迎面而來,像是一張深淵巨口,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月島柊的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
黑,同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
中原中也感覺自己的意識漂浮在這片黑暗中。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該已經睡着了——就在二十分鐘之前。耽擱了近一個月的工作量足夠壓榨完他的最後一絲精力,讓他在沾到枕頭的那一刻,就陷入嬰兒般安穩的睡眠。
他是不會做夢的。
睡着後的景象就應該是閉上眼後的黑暗。
但是眼下的情況又似乎與平時不同。
睡着意味着意識的喪失,閉上眼前天黑,睜開眼後天亮,中間的一段像是被粗暴剪去一截的電影膠帶,你隻能在蘇醒後感覺到精力得到恢複的放松與惬意,至于睡着時發生了什麼,是沒有絲毫意識的,甚至會有種時間被憑空偷走一截的感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他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能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
他的思維像是亂跑的貓咪,交織勾勒出一個又一個的想法,疑惑目前的情況,點評這種一片漆黑的環境,然後思維拐了個彎,開始思索明天早上吃什麼……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就像……
嗤!
又一個泡泡自思維的深海中浮現上來,忽的炸裂。
中原中也意識中浮現了一行字——
這種感覺就像是做夢。
對!就是做夢!
中原中也輕輕吸了一口氣——明明沒有身體,但是他感覺自己做了這個動作。
他有點疑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做夢,還夢到這種一片漆黑的景象,如果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總不可能是回憶自己八歲前意識陷在黑暗中的那段時光吧?那麼那點象征着他真正“蘇醒”的亮光,會出現嗎?
等等!
會不會是自己八歲前的潛意識發揮了作用,所以勾勒了這樣一個夢境?
那麼這個夢境會不會帶着曾經的記憶碎片?能告訴他自己的過去,告訴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人類?
中原中也有些緊張的等待着,打定主意要将夢境中發生的事情全部記住。
但是等了很久,什麼也沒有發生。
沒有亮光,也沒有發生其他的什麼。
黑暗像是粘稠的瀝青,而他的意識像是漂浮在瀝青中的一隻蟲子。
中原中也逐漸有些失望,失望很快變成了無聊,但這畢竟是他做的第一個夢,于是這些無聊很快又被好奇取代。
他開始探索這片黑暗。
就像清醒時用意識驅動手腳唇舌那樣,他嘗試着去“走”。
然後他發現好像真的可以“走”!
就在他産生“走”這個想法時,意識依舊被包裹在黑暗中,但整片黑暗好像朝前挪動了一下!
這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明明沒有任何參照物能證明這點,但他就是覺得自己移動了一段距離。
中原總也熱情高漲起來。
他繼續“走”,緩慢的,帶着些許試探的,很快發現這種“走”其實更傾向于一種帶有粗糙平面的物體在沙地上挪動,有一種滞澀、遲滞的感覺。
漸漸的,他忽然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踩”在一片沙地上,石子樣的阻礙物咯的他非常不舒服。
中原中也“碾”了下去,就好像清醒時用腳尖将地上的粉筆碾成齑粉那樣,将阻礙物壓平、碾碎,直至沒有任何滞澀的感覺。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碾”,忽然,他聽到了一片叮鈴哐啷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藏在這片黑暗中。
就好像遊戲開荒時,突然遇到了帶着支線任務的NPC,中原中也的意識雀躍的跳動了一下。
他驅動着自己的“手”——其實那也是一片黑暗——緩緩的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探去,摸到了一片濡濕,然後就是堅硬的、魔方一樣的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