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男人閉氣功力太深,還是仙君輕敵,抑或是慈悲為懷不願殺生。
總之男人最後剩了一口氣,等仙君走後叫宿骨帶他回去修養。
宿骨一向聽話,在原地趁他意識還清醒時,對他的咒罵充耳不聞,一點一點割下他的血肉,最後帶回去一具怨氣纏身的人骨。
沒人知道男人最後不是死于仙君之手,而是被他唯一的徒弟剔肉刮骨。
這麼多年,借着替師傅報仇的名義,他無時無刻不在留意時雨仙君的動向,終于等到機會送到面前。
可是他輸了,輸給了這個僞善的男人。
但他終于可以兌現承諾,獻上自己的骨頭,隻希望心心還在等他。
直到臨死之際,宿骨眼角滑下一滴淚。
他終于明白,他恨時雨沒能救下心心。
更恨當時那個弱小無能的自己。
——
斐青珵醒來時,兩眼放空盯着屋頂看了很久。
他最後被宿骨拉入夢境,終于明白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他沒能救下那位少女,沒能早日去江東城,沒能早日鏟除那作惡多端的鬼修呢?
他好像一直在救人,又放任更多人死去。
道心動搖,靈神震蕩,原本就神魂不穩的人毫無預兆地噴出一大口血,驚醒了屏風外趴在桌上打瞌睡的人。
郁熹滿臉慌張,匆忙站起從外間快步走到床邊:“怎麼了怎麼了?”
見他吐了血,郁熹皺眉從旁邊的木架上扯過一方帕子,熟練地為斐青珵擦去血迹。
“怎麼又吐血了?這兩日喂了藥,還以為有好轉呢。”
斐青珵緩緩回神,将郁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聲音嘶啞:“郁姑娘可還好?”
将沾血的帕子在盆裡洗淨晾好,郁熹自然地坐在床邊:“我好得很。”
她不僅沒受什麼傷,等宿骨死後那些紙紮人也不動了,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靈魂消散,同時身上升起淡淡暖意,像打了雞血般精力充沛。
但現在更重要的是斐青珵的身體,郁熹面露擔憂:“倒是你感覺如何?”
斐青珵忍住喉嚨的癢意,将一口血壓了下去,神色自若:“沒事。”
像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斐青珵靠着枕頭坐起,掃視周圍一圈:“這是哪裡?”
周圍環境清幽,空氣裡充斥着淺淡的檀香與沉香混合的氣味,像是一處寺廟。
果不其然,郁熹答道:“安慈寺,你已經昏迷了兩日兩夜。”
那日塵埃落定後郁熹掃了一眼四處漏風的小樓,門口還散落着大堆的人骨,怎麼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況且斐青珵還暈着,她又不懂醫術,山中物資缺乏沒多少吃的,她隻好連夜将人扛下山。
好在她力氣大了不少,斐青珵也輕得隻剩下紙紮人的重量,幾個時辰的山路倒是不難,難的是進城後見她背着個半死不活的人,沒有一家客棧願意讓她們入住。
連醫館都擺了擺手,說這位公子并非凡人愛莫能助,讓她們另請高明。
無可奈何下郁熹都準備先找個破廟住着,還好有人見她可憐,說是可以先去安慈寺安置。
“安慈寺的僧人不僅慈悲為懷廣收香客,且主持真如大師法力高深,說不準能救下你同伴。”
于是郁熹帶斐青珵來了這裡,在廂房裡已經住了兩日。
“他們人真的挺好的,不僅沒問我們的來曆,讓我們住了進來,還派人替你看了看,抓了藥來。”
斐青珵接過郁熹遞來的尚有餘溫的藥碗,聞了聞确實是穩固神魂的藥方,一言不發地喝了下去。
等郁熹将空碗拿出去又回到床邊,剛想叮囑他好好休息,卻見他低着頭睫毛輕顫,聲音低沉:“宿骨他......”
郁熹挪開視線看着單薄的被子,片刻後故作輕松:“死了。”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歎息,卻并無同情意味:“不是說你們修道之人最講究因果,他殺了那麼多無辜之人,大概這就是他的果。”
廂房内陷入沉默,幾息後斐青珵微微擡眼,視線落在前方帶着一絲空茫:“是嗎?”
将在夢境中看到的一切簡短地講了一遍,斐青珵近乎呢喃自語。
“若是我能早點發現那鬼修四處為惡,早日将人斬殺,這世上是不是就不會有宿骨?也不會有那麼多無辜慘死的人。”
“或許我,才是那個因。”
某間禅房裡,巨大的金身佛像下,一僧人緩慢敲着木魚的手一頓,倏爾睜開眼看着面前的佛像,輕聲自語:“道心動蕩,易生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