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傷口處理好了?”
“嗯。”
“師傅還好吧?”
“他去熬參湯了。”
“哦。總待在師傅這,多有不便,一會我們回府吧?”程澄提議道。
“好,喝了參湯就回。我讓陳逸取馬車來。”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易芔端着熬好的百年人參湯來了。他想親手照顧丫頭喝下,不想半路被平昙君端了去。
他盯着地面,根本不敢擡頭看丫頭。
程澄知道他沒能醫好自己,很自責,看他一夜間仿佛蒼老了許多,心裡亦是很難過。
她強裝沒事的模樣,笑道:“師傅,徒兒已經沒事了。您不是說,挺過一次,就還有一年的時間嘛,以後徒兒還要指望着您找出解毒的辦法,師傅不打起精神來,徒兒可怎麼辦?”
“為師……”
“如果連師傅都放棄了,這世上怕是沒人能解徒兒的毒了。看來熬過了這一年,還是隻能等死了。”
“不,不會的,為師一定會找出醫好你的辦法。想辦法,想辦法。”易芔像打了雞血似的,瞬間恢複戰鬥力,嘴裡嘀嘀咕咕地離開了。
程澄望着師傅離去的背景,心中很是愧疚,現在的他與初見時,蒼老了太多,這半年來,他真的是費盡了心血。
喝光了參湯,程澄被王子一路公主抱抱回府裡。即便在馬車裡,亦是抱着不撒手。
馬車走得很慢,依然有些晃晃悠悠的。
程澄雖被抱着,但碰到傷口時,亦會不自覺地皺眉,幸而車内暗得看不清人,并未被對方察覺。
“王子,回府後,能不能讓春雨姊姊來一趟。我有點事找她。”
“好。這幾日讓她照顧你。”
“……好。”雖非她原意,但她想了想并未拒絕。
回到清晖小院的偏房,将王子請出去後,她斜靠在床邊,一層層褪掉外衣,僅剩一層裡衣,一條黑一條紅,髒兮兮的不忍直視。
“清兒,是我,春雨。”
“姊姊是一個人吧?”
“嗯。”
“請進。”
春雨推門而入,順手在裡面将門栓上,繞過屏風來到清兒床前,看到她狼狽的模樣,詫異道:“衣裳怎麼髒成這樣?”
“一言難盡。”程澄苦笑道。
“我找身幹淨的衣裳,你先換上。”
“好。一會兒還得勞煩姊姊幫忙,我實在是沒力氣。”
程澄褪掉裡衣,裸露的皮膚,橫着豎着,一條條帶着血痕的傷口,看着觸目驚心。
春雨在櫃子裡翻出衣裳,轉身的刹那,看到滿身傷痕的清兒,眼睛瞬間紅了,緊跟着淚如斷線的珠串一顆顆滑落。
“怎麼……怎麼會這樣。”
程澄見她一動不動,安慰道:“看着有點吓人而已,其實已經不疼了。姊姊幫我上藥吧。”
“藥,上藥,對,要上藥。”春雨緩過神來,抹了兩把眼淚,靠了過去,仔細查看起她的傷。
“我去打盆水來,先清洗一下再上藥。等着我。”春雨怕她着涼,将那件髒兮兮的衣裳重新披在她身上。
“不要告訴任何人。”
“知道了。”
“包括王子。”
“好。”
程澄倚靠在那,眼皮重得要命,頭暈沉沉的,随時都能睡過去。
聽到門響,她硬是瞪着眼睛提神。
春雨出去打熱水,果然在院子裡被陳逸拉着問東問西的,通通被她搪塞了過去,有驚無險地返回清兒的房間。
她先是仔細地擦拭清兒的身體,上藥後将傷口通通包裹起來,最後塑造了一個鮮活的木乃伊。
待程澄醒來發現自己這副模樣的時候,甚是無可奈何,不過這是後話。她在春雨上藥的時候便睡着了,這一睡,整整睡了兩日。
中間易芔來診過一次脈,确診并無大礙,隻是身體消耗過度,才睡得久了些。
她昏睡期間,春雨每兩個時辰喂她半碗參水,這是她醒來後感覺身子輕便很多的主要原因。
在府裡休養整整半月,程澄的身子才算恢複七八分。
春雨照顧她這段時日,眼睛總是紅紅的,像是被人欺負了似的,然而并非如此,全因她心疼,控制不住總是紅了眼眶,四下無人的時候還偷偷抹眼淚。
王子最近幾日常常忙得抓不着人影,除了有春雨陪着,她偶爾在院子裡曬曬太陽,看峥峥練功。日子也過得很快,未來尚不清晰,唯有一點,就是無論如何她都再不想受那樣的痛了。
夜裡她躺在床上,回想這段日子做的夢,斷斷續續、亂七八糟,像一塊塊被打亂的拼圖,又像一團亂如麻的毛線球,但她明白,這并非什麼夢,而是這副身體的過往,隻要将一切拼湊起來,定能知曉她的身世。
夢裡,還是那個嬌弱的女人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床邊站着一歲大的小女孩,嘴裡嚷着“母後”。
小女孩的旁邊靜靜地站着那個叫沐兒的男孩滿臉哀傷。
外室王上屏退跪在地上的一衆醫師,走到床邊,牽起女人的手放在唇上吻着,喃喃道:“雪兒”。
女人甚至連眼睛都沒再睜開,唯見眼角一滴淚滑落到枕上。
她參加了女人的葬禮。
她看到王上每況愈下的身體。
她看到那個男孩年僅十歲繼位稱王。
她看到那個女孩不過吃了一塊糕便中了毒。
她看到男孩受制于人。
她看到祥雲城兵臨城下。
她看到有人救女孩。
她看到救女孩的人最終因她而死。
她看到女孩被扔在鐵籠裡,正是現在的自己。
一切過往拼成圖,連成線,這是屬于女孩十歲前的記憶。
雲昙國是她的故鄉,雲月洛是她的名字。
墨星辰滅了雲昙國是程澄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雲月洛是她,不是我,現在的我是程澄,故鄉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國。
她不停地告誡自己,仿佛這樣做就能撇清與她的關系。
滅國之仇是不共戴天的吧?程澄扪心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