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嬌妹雙手握手,跨出馬步,蹲站在楚家屋子前的小道口。
她叫嬌妹,一生卻從未被人嬌過一日。
她自記事起,家中但凡父母心裡有點氣,那巴掌就會往她臉上扇,打她就像打豬狗一樣順手。
爹狠極了,踹她的肚子。
娘狠極了,抓着她的頭往牆上撞,往地上磕。
他們對她,如同對待他們的仇人那般。
真真成親那天,她欣喜若狂,以為夫家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她以為她逃出了生天,從此有口飽飯吃。
實則夫家更不好過,夫家更把她當豬狗牛馬,給她一點吃的,恨不能每天把她從頭到尾都吃一遍,打一遍,羞辱一遍。
如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直到今日,她方明白,這世間興許有那救苦救難的菩薩在,但那種菩薩,不是為她這種自生下來就像豬狗牛馬一樣被人吃的東西存在的。
菩薩不保佑豬狗牛馬,菩薩也不保佑她。
她要保佑她自己。
年過四旬的李嬌妹手中握着刀,就像握着一把能殺出一個叫“李嬌妹”的人來的命刀一樣,站在楚家的屋前,像一座從大地裡長出來的山巒一樣威猛兇煞,不可撼動。
她叫李嬌妹。
她是一個被人打死了的男孩的母親。
她是一個二女兒因為偷吃了一個雞蛋就被男人打死了隻會抱着女兒的屍體瑟瑟發抖的蠢婦,她的二女兒,至死都沒吃過一頓飽飯。
她是一個剛剛生出來的三女兒被婆母扔在河裡淹死隻知道哭的豬狗母親,連咒罵一聲婆婆都不敢,生怕因此遭殃。
她一生沒有誰為她出過頭,她等啊盼啊,都沒等來也沒盼來神明眷顧她,她的兒女,也沒等來也沒盼來救他們的人。
她是娘,她也沒救他們。
她一生懦弱膽小,貪生怕死,哪怕被人拽着頭發往地上撞,她也隻會苦苦哀求,恐懼害怕慘叫,卑微怯懦地喊着“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不敢了。
可打她的人,下次還敢。
她為了活着,忍下了所有的欺辱。
沒有菩薩救她,老天也不保佑她,可老天懲罰了她,懲罰她這個愚婦,蠢婦,失去了她一生唯一的指望。
該是她為自己報仇的時候了。
她的刀,應該砍向那些朝她身上揮刀的人。
她已經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
她直直看着前方那些往日裡她見着會點頭哈腰賠笑,把所有的順從都給他們的男人們,手中的刀,蠢蠢欲動。
李姓氏族的人,卻在走近後看清她的臉後,停在了離她二丈多遠的地方,卻是再不敢往前走了。
“善根,你過來。”領頭的人是七裡村李氏宗族族長的親弟弟李正望。
七裡村的李氏宗族,說來是李姓的一個氏族,但不是每個人之間都有親戚關系,隻要是在七裡村住下的人是姓李的,不管是哪個地方來的李姓人,就能加入李氏宗族,以宗族的形式,在七裡村形成勢力,拉幫結派共同做事。
族長李正德,其弟李正望,與李善根一家毫無親戚關系。
因着李善根平日做事喜偷奸耍滑,一起做事的時候不幹活,吃飯卻是吃得最多的那一個,他邀功也邀得勤,愛吹牛又好鬥,他在七裡村的李氏宗族裡是最不讨喜,最被人刻意冷落的那一個人。
他家兒子李大壯還像點樣,幹活不偷懶,可惜,命不好。
說來,他們家的事,宗族裡的人是不想管的,李善根對宗族無用,也沒為宗族做過事,他家是死是活,且看天意,他們幫是不可能幫的。
可李善根的婆娘實在太不像話了。
她一個女人家,居然敢拿刀殺人,翻了天了,眼裡沒有宗族!
她夫家姓李,她自個兒也姓着一個李字,李氏宗族要是不管這事,一個女人都收拾不了,宗族在七裡村就會如同虛設,沒有威望。
是以,等她前腳一被楚家的老漢帶走,後腳李氏宗族的人就三三兩兩往族長家走。
等到叫來李善根,李善根也是要殺了他家婆娘的,于是一商量完畢,他們最低也要把李嬌妹給捉了浸豬籠送到河底,一行人便以族長親弟李正望帶頭,往楚家這邊走了過來。
可站在烈日下,那穿着包漿的棉衣,手握着散發着爍爍寒光的刀的瘋婦,讓他們停住了腳步。
李正望叫她家的男人李善根過來。
李善根根本不敢過來,他站在人群最後角的中間,縮着肩膀,生怕被他家那瘋了的婆娘的看到,一刀朝他劈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