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新使君是甯文侯府的人,還敢這麼對他。”
蘇閱停下腳步,從疾行改成緩步,沉着步伐走在他們不遠處。
那位學子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你們隻知道他來自甯文侯府,又可知他的真實身份?”
“難不成……”
“正是那位曾名動京城的長公子。”他用食指比了比噤聲的手勢,緊接着低聲道,“如今甯文侯府是誰當家做主?以他尴尬的身份,想必也是蘇司長的眼中釘肉中刺,我若是幫了他,反而是與蘇司長作對。”
蘇硯在京城誰敢和她作對,幾人立刻後怕地拍拍胸脯。
“幸虧今日有你在……否則就要攤上大麻煩了……”
幾人的聲音漸行漸遠,蘇閱腳步灌了鉛一般沉重,停在原地。
小道裡走的人很少,他靜靜地發呆,沒有人打擾他。
直到一聲鐘鳴,新的課習要在前三宮開始了,小道上重新出現學子結伴而行的腳步。
蘇閱回過神,呆呆地往小道一旁讓出身位。
迎面走過來的兩位學子忽然停下,走在後頭的那位扯着另一位的肩膀走了,一邊走一邊嘟囔:“這是今天被刺殺的那位新使君,快走,誰知道招惹了什麼人……”
蘇閱身體僵硬。
他現在才明白蘇硯說的話。
不要後悔。
原來走出甯文侯府,他才會真正發現,他在這世界上已是孤立無援。
——
蘇閱是太陽落山的時候回府的。
蘇硯和錢方圓正好在觀景台弈棋,從上面能看到他從甯禮門走進來,身後背着一把沉重的古琴,麻木地行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你輸了。”
蘇硯将最後一子落下,老錢哎呀懊悔一聲,急着要悔棋。
“下次再讓你悔。”蘇硯推開棋盤,手握住觀景台的扶手向下看。
老錢啧啧一聲:“長公子這副模樣,怕是在外面讓人給欺負了吧。”
“這才剛開始,一些小打小鬧上不得台面的把戲。”蘇硯道,“接下來的算計,可是要命的。”
“真不管嗎,大人。”
蘇硯笑了一下,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老錢想着勸兩句,畢竟也是小時候就在府裡的老人了,總會想起兩人之前親密無間的樣子。
話還沒有說出口,蘇硯左手撐在木欄杆上,身體向下一躍,借着觀景台的幾處凸起卸了幾次沖擊力,穩穩落地。
剛好攔在了蘇閱面前。
他狀态不太好,始終看着地面,連前面多了一個人也不知道。
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差點撞上蘇硯的背。
一擡頭,蘇硯立于落日前方,昏黃的斜陽金燦燦地鋪了一地,她的頭發邊緣被夕陽染成金色,比一見到他就冷着臉的樣子要多出了幾分柔和。
她像是才看到蘇閱,聲音平平道:“既然回來了,過來用膳吧。”
蘇閱搖搖頭,從蘇硯旁邊繞過去。
蘇硯擰了擰眉,抓住他的手腕:“我可不是在詢問你。”
蘇閱抿了抿唇,兩人僵持了一會兒。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掙開了蘇硯的手,撕扯掉一截本就破破爛爛的袖口,低下頭纏在眼睛上。
然後席地而坐,将古琴端正地放在腿上。
他熟悉每一根琴弦,即便蒙着眼睛,也能準确地演奏自己想要的曲調。
蘇硯蹲下來,伸手在他蒙住的眼前晃了晃。
對方沒有察覺,在黑暗中叩響琴音。
直到蘇硯雙手按住了震顫的素弦,樂聲戛然而止。
蘇閱不解地偏過頭。
他拒絕了蘇硯的命令,也主動接受了懲罰,但對方好像并沒有很滿意。
蘇閱正要解開自己的蒙眼布,她卻強硬地攥住了他的手,放在他身側。
然後。
一聲、兩聲、三聲,她勾起琴弦。
君子六藝,她都學了。蘇閱學琴,她便學蕭,技藝也并不差。
但她從未碰過他的琴,卻能短促的、緩慢的,勾出了那日在高月樓台上,蘇閱即興的那段琴聲的前奏。
隻是幾個音,她便停下。
眼前黑暗一輕,有些幽暗的黃昏重新進入他的眼簾。
蘇硯蹲在他面前,好像是做了一件多此一舉的事情,輕輕地在琴弦上胡亂劃了一聲:“果然是首無聊的曲子。”
她失去了興緻,将蘇閱一個人留在這裡。
蘇閱眨了眨眼睛。
到目前為止,他與蘇硯之間的關系還是一樣差,今天發生的一切依然讓他覺得難過。
但不知道為什麼,心情沒有那麼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