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這種語言攻勢對北島千輝來說不疼不癢——他看上去甚至已經習慣了。
“看起來你精神不錯,皮外傷?”男人上下掃視了一下略顯狼狽的卷發警官,彎起了那雙溫暖的眼眸,“我剛剛聽到了爆炸聲,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松田陣平總覺得他聽上去像是準備大開殺戒,就好像他說出一個名字,北島千輝就能拖着他那條瘸了的腿找到那個人然後斃了對方一樣。
……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有棵樹被雷劈倒了,壓到了高壓線。”高木涉擦了擦額頭的汗,總算是能插上一嘴了,“當時松田和伊達先生正在幫忙加固正門……運氣不太好。”
安西亮太摸了摸下巴:“原來如此,被爆炸波及了啊,那的确運氣不太好。”然後他好奇地看向高木涉身旁顯得有些拘謹的少女,“這位是……?”
“啊!這位是毛利蘭小姐。”高木涉解釋道,“伊達先生和工藤讓我先送毛利小姐和松田一起回來,畢竟現在強台風來了,呆在病房裡會更安全一點。”
“……所以工藤又是誰——算了。”安西亮太摸了摸腦殼,“蘭小姐是吧!放心,米花醫院的安保系統可以排在全日本前十了,即使是強台風也不在話下,不會出問題的!”
松田陣平聽着這仿佛是立flag的話抽了抽嘴角,沒有說話。另一名平時還算健談的店長先生也沒有說話,他看着窗外黑壓壓的烏雲和卷席在半空中的枯葉,摸着頸鍊上猩紅的寶石沉默不語。
房間内亮着慘白的應急燈,光線雖沒有正常燈光明亮,但也足以讓人看清眼前的事物。自然災害帶來的高壓下的氣氛無可避免地有些壓抑,好在安西亮太是個嘴巴不會停的話痨,再加上高木涉和善解人意的毛利蘭有意無意地挑起話題,倒是讓病房内的空氣不至于過于沉悶。
病床旁的醫療設備輕輕地發出了“滴”的一聲。
“——那個,抱歉,可能是我看錯了,”毛利蘭帶着擔憂的聲響拉回了北島千輝的注意力,年輕的少女看着轉頭看向自己的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北島先生是不是……發燒了?您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北島千輝愣了楞。
“诶?!”安西亮太詫異地湊到男人面前,摸了摸對方的額頭,“嘶,好像确實有點燙——喊一下護士吧?”
“……不用了。”
極大可能正在發燒的男人平靜地阻止了對方想要按下自己床頭呼喚護士按鈕的動作,他的臉上的确有着不正常的紅暈,但精神狀态還算良好。
“沒必要浪費醫療資源,我沒什麼事。”他說,“又是強台風又是斷電的……還發生了爆炸,醫生護士們應該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吧?還是别打擾他們了。”
“而且,外面不安全。”
他頓了頓,在慘淡煞白的冰冷燈源中垂下眼簾:“你們還是呆在房間裡比較好。”
“這、這樣嗎,可是——”安西亮太看上去像是快要被說服了,他猶猶豫豫地開口,然後便被隔壁病床上的卷發警官猛地打斷。
“啧,原來人類現在已經可以進化到發燒可以不管的程度了嗎?還是說北島先生在我們不知道地方進化出了特殊能力?”
正在檢查自己手指狀态的男人看上去表情更冷了,他強硬地伸手按下自己床頭呼喚護士的按鈕,毫不留情地朝着北島千輝冷嘲熱諷:“别把自己的命不當命——哪怕你真的不會死,那也不是萬能擋箭牌——有病就給我好好治病!”
“……”
“……”
“……咳。”高木涉尴尬地咳嗽了一聲,“松田的意思是,他非常關心你的病情,希望你能好好遵守醫囑,北島先生。”
“沒關系,我理解。”良善的店長先生心情愉快地彎起眼睛,“沒想到松田君會這麼關心我,有些受寵若驚了。”
松田陣平簡短地說:“我不是在關心你。”
他的眼睛在慘白的燈下亮得驚人,也冷靜得驚人。他冷淡地勾着嘴角,像是一隻發現了獵物的鷹一般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我不是在關心你。”他重複道,“我是在關注你。”
“我突然發現好像在什麼别的地方見過你,北島,你的眼睛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我很确定那不是記憶殘像又或者什麼其他的東西,但是我也很确定我沒有相關的記憶——啧,作為一個普·通·市·民,你身上的謎題未免也太多了點,讓人沒法不去好奇。”
“我和萩不一樣,我是個頑固的人,并且在找到答案之前不會放手。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解開這些謎題之前好好活着,别動不動就這裡瘸了那裡傷了——”他頓了頓,詫異地看着周圍目瞪口呆的幾人,“你們這是什麼表情?!”
“……”
“……”
年紀最小的毛利蘭喃喃道:“剛……剛剛那個是告白嗎……”
“哈?告白?!怎麼可能!”松田陣平被惡心得一個激靈,“你們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哈哈。”高木涉幹巴巴地笑了幾聲,“可能是松田你說的話有些讓人誤解……沒關系,松田,雖然目前日本沒有承認同性伴侶的律法,但是我們都是非常開明的人——”
另一邊的安西亮太已經扭過頭去搖北島千輝的肩膀了:“選這個!選這個!!這個比那兩個渣男要好多了還是個警察品格有保障選這個啊!!”
“……所以都說了那不是告白了啊!!給我好好聽人講話啊你們這群家夥!!!”
*
第二次斷電在所有人的預感之内。
爆炸發生後沒多久,病房裡的應急光源被關閉了。随之而來的,是像是接觸不良一般帶着刺耳噪音的廣播通報。
【——現在是緊急通告。由于強台風造成的意外電力故障,醫院部分區域的電力供應已經中斷。我們不得不采取緊急措施——滋啦——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内,我們會将會分時段斷掉部分區域的電源,以保證重症病房和關鍵儀器的正常運轉。請各位醫務人員和患者理解并配合我們的工作——滋啦——】
“……什、什麼啊,這個廣播好刺耳。”不知道是誰幹笑着吐槽了一句,引起了小小的騷動。
【請各位患者以及患者家屬在斷電時期留在房間内,不要随意走動。重複——不要随意走動——】
“說是這樣說,但是不可能不走動吧。”門外已經隐隐約約喧嘩起來,高木涉皺起了眉,“這樣下去不行,恐怕會引起恐慌。”
另一邊的松田陣平已經掀開被子準備下床了。
“松田先生?”離病床較近的毛利蘭詫異地扶住對方,“是要拿什麼東西嗎?我幫您吧,您的傷……”她的話被北島千輝打斷了,戴着眼鏡的男人在一旁淡淡地說:“他不是要拿東西,他是想去為公衆的利益發光發熱。”
“诶?”
“他準備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去找恢複電力的辦法——可能是去找醫院的維修員共同努力,又或者準備一人單打獨鬥,反正不是乖乖躺在病床上養傷。”
面色蒼白的店長說話的聲音軟軟綿綿,但是他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帶着尖刺的絨毛:“也别想着阻止他,高木,畢竟我們偉大又可敬的松田警官隻會踩油門,他決定了的事情即使是警視總監來了也沒用。”
剛準備張嘴阻止松田陣平的高木涉尴尬地摸了摸後腦勺。
“……哈,恭喜你,說對了。”被點名的松田警官挑了挑眉,“我可是想揍警視總監很久了。”
他在高木涉弱弱的‘松田你不能這麼說’的背景音裡看着北島千輝,那雙暖色的眼瞳隔着一層僞裝的玻璃閃爍着,像是一小團橙黃色的火種,它們搖搖晃晃臨近熄滅,讓他始終弄不清楚對方到底想要什麼。
他看着對方,半秒後才又露出了一個散漫的笑容:“北島,都這麼了解我了,你應該知道我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的吧?”
“……我知道。”
店長先生淡淡地笑着:“我知道,松田,我一直都知道。”
他的心髒因為北島千輝說的這句話輕輕顫動了一下,手指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然後又緩緩舒張。窗外的風咆哮着,不斷有雨水與小石子砸在玻璃上發出不協調的噪音,門外的喧嘩聲像是不安的暗河一般潺潺流淌着,而憑借着斷電前最後的微光,松田陣平終于看清楚了北島千輝的表情。
他看上去是那樣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