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第三層台階之後,降谷零發現眼前的畫面開始再次變化。
金發男人非常冷靜,畢竟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雖然他隻是單純地踩在了石階上——但是總要比看到好端端的男孩變成怪物還黏糊糊地纏繞在自己身上要好不是嗎?
背着登山包的少年身影逐漸淡去,就像是被橡皮擦一點點擦除般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無數光影交錯,在感官的纖維末端上燒起了一個又一個氣泡,随着人類無法理解的音符互相擠壓着,最後破裂成了一片瑰麗的深藍夜幕。
黑暗降臨。
太陽已經完全被吞噬了,整座山在黑暗中死寂而無聲,偶爾有一兩股淩冽的冷風吹來,卷席着地上殘破的楓葉,發出了沙沙的聲響。
降谷零正站在一座破舊的神社門前。
今夜沒有月亮。
神社門兩邊的牆上各挂着一盞燈籠,昏暗地照亮了這一片土地。然而或許這兩盞燈籠還不如不挂,它們把門口的樹木枝丫照得扭曲細長,在搖晃的風中投射出詭異的陰影,給這座本來看上去就可以在恐怖片裡出演的破舊神社添上了一絲詭異的色彩。
神社的門開着一條細長的縫,裡面隐隐約約透出了些微亮光,似乎正在歡迎着他。
“……”
降谷零沒有動,這幅場景過于挑戰人類的神經了,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在這種地方随便進入一個看上去明顯鬧鬼的神社——即使是在幻覺裡——沒錯,金發的公安先生依舊覺得這是他的幻覺。
不然怎麼解釋他連續看到了不同年紀的弗洛特,還仿佛走馬燈一般走過了幾個不同的時間段?
到底要如何脫離這場幻覺?降谷零不知道……但是一切似乎都在引導着他進入神社,無論是風見查詢到的資料,又或者是幻覺裡出現的男孩、少年。
而現在他已經站在了神社門前。
……要進去嗎?
……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想。
降谷零沒有過多的思索,幾秒而已,不信鬼神的公安先生便已經下定了決心,他警惕地握住腰間的槍械,輕輕推開了神社的木質門扉。
“吱呀——”
那一霎那,鳥居上斑駁的苔藓發出微弱的雜音,如同山間模糊不清的呢喃。然而人類什麼都聽不到,門扉上粗糙的木刺挫痛了男人的指尖,潮濕的氣息伴随着光亮迎面襲來,在深秋的夜色中彌漫開來。
「……」
風兒說了什麼?降谷零沒有聽清,因為他推開的門直接撞上了一個人,一個波本過于熟悉、卻又不太像弗洛特本人的人,吸引走了公安先生所有的注意力。
至于風兒到底說了什麼?誰在乎呢?沒有人在乎。
“——嗷!!”
看上去大約二十多歲的成年男性捂住被門框撞擊的鼻梁痛呼出聲,他琥珀色的眼裡全是眼淚,茫然又震驚地質問出聲:“你誰……不是,你這人怎麼不敲門啊!”
金發男人尴尬地露出一抹微笑,他悄然無息地松開放在腰間的手,裝作關心地問道:“抱歉,我看門沒關就以為……你還好嗎?”
“不太好。”來人鼻音濃重地嗡嗡道,“我感覺我的鼻子麻了——啊。”
幾滴血落在了肮髒的土地上。
“……流鼻血了呢。”
“……抱歉,我會負責的。”
黑發男人捂着鼻子滿不在乎地翻了個白眼:“負責什麼倒是不用……算了、你先進來吧,這個點外面不太安全。”
“謝謝。”降谷零順着打開的門走了進來,像是閑聊般問道,“不安全?為什麼這麼說?”
已經成年的男人倒是沒有小時候好騙了,他在濃重的鼻音裡随意搪塞了降谷零幾句,很快就岔開了話題:“山裡會有野生動物什麼的,比如小野豬和狼……哦對了,這個點你上山做什麼?”
“啊,我聽說這裡有一間禦守很靈的神社,想要來拜訪一下。”降谷零說,“小野豬……和狼?狼還算有攻擊性,這個我明白,但是小野豬……也會不安全嗎?”
“喂喂,可不要小看小野豬啊,那些家夥拱起人來還是很痛的——呃。”
黑發男人忽然噎住了,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繼續,他不爽地啧了一聲,在關上門後率先走在了前面,領着金發的客人進入了神社内部。
神社裡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點燈。男人很顯然是一直挑着燈籠過來的,重新拿起了歇在牆邊的一盞燈籠,而随着他的動作,兩旁有些破舊的設施也顯露了出來,除了基礎的手水社以外,不遠處還有一對人類模樣的短發少女。
兩個女孩的眼睛位置蒙着一層紗布,一座雕像捂住了耳朵,一座雕像遮住了嘴巴。
……這是神使的雕像?居然不是狛犬嗎?
降谷零的腦海之中隻來得及閃過這個念頭。昏黃的燈籠如同一顆濕黃黯淡的圓月,它在雕像前一閃而過,而伴随着陰影襲來的,還有那個捂住了雙耳的蒙眼少女。
她輕輕蠕動了嘴部,嬉笑着朝着男人警示着,發出了與黑發男人幾乎是重疊的雜音。
「——」
她說。
……什麼?
降谷零沒聽清,但是一股強烈的寒意突然襲來,順着脊椎一路向上,将所到之處都凝結成了寒冬裡刺骨的冰,如同針一般刺穿了男人所有的神經末梢。
燈籠又晃動了一下,神使的雕像無聲地裂開了一條縫隙,碎裂在黑暗裡,而無端吹過的風兒急躁地撫摸着男人的面頰,拼命地在扭曲的時間與空間裡掙紮着,終于在深秋的黑夜裡帶來了屬于春天的聲音。
「——危險——」
他說。
“——很危險的啊。”
降谷零猛地停住了腳步。
走在前面喋喋不休的男人似乎是發現身後的人停下了腳步,他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向滿頭冷汗的金發男人:“嗯?怎麼了?”
“……抱歉,你剛剛說了什麼?”降谷零露出了一個稍顯抱歉的笑容,故作虛弱地捂住了腹部,面露痛苦地說道,“我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可能今天晚上吃的東西不太幹淨吧……請問洗手間在哪裡?”
黑發男人眨了眨眼,沒有回答。他手裡的燈籠輕輕晃動着,枯萎的枝丫搖曳不定,在昏黃的燈光中将不遠處如同深淵一般的回廊切割成出了一塊又一塊的線條。
雜音越發強烈起來了。
“……”降谷零頓了頓,“抱歉?是我太小聲了嗎?需要我重複一次嗎?”
對方還是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