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押的僧房院落很寬敞,對關押在内的僧人,除不許出院外不做其他限制。僧人們或焦急或好奇,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隻有一小和尚在院子角落打坐,安靜平靜,不受外物所擾,正是雲空的徒弟風紀。
他坐在那裡自成結界,将他與熙攘院落分割開來,隻與風與雲相伴,沉浸在獨屬于他的大千世界中。
按照常理,雲空是操縱此案的真兇之一,作為他的徒弟,風紀很難與此案毫無瓜葛,但陸回将他安排在了這裡,足見他的無辜。
這樣的一個小和尚,要如何安置才好……
謝汐樓正沉思時,身後有呼喊聲傳來。
“謝姑娘。”
這聲音很是熟悉,她轉身望去,正是早晨剛剛見過的沈城霁。她的欣喜并不掩飾,瞬間将風紀的事抛到腦後,像曾經的無數次重逢一般,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沈将軍。”
微風拂過她面前的紗幔,開心的情緒幾乎要長出翅膀沿縫隙飛出,沖到沈城霁面前。
沈城霁本來隻是禮貌打個招呼,見她這般反應有些不适,卻也不好立即轉身離開。
謝汐樓望着不遠處正在集結的驚蟄軍,生出幾分不舍:“可是要走了?”
沈城霁點點頭:“本就是改道來的,不能耽擱太久。”
“聽琰王說,沈将軍要回華京?”
“是。”
謝汐樓生出幾分向往,隔着帷幔不易被察覺:“四月是華京最美的時候了,将軍快些走,還能趕上四月底的寒潭踏青。”
寒潭踏青是華京少男少女們最期待的活動之一,每逢四月末,男男女女彙聚城郊川中山,吟詩作對載歌載舞,将青春之氣鋪滿整片山野。
沈城霁有些意外:“謝姑娘是華京人?”
謝汐樓搖了搖頭:“不是,隻是聽華京有人提及過,心向往之。”
“是了,年輕的小娘子最喜歡寒潭踏青……我有一個妹妹,自小被束縛在高牆之中,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卻偏偏得不到她最想要的熱鬧和自由。”沈城霁歎了口氣,在看謝汐樓,又像是透過她看其他人的輪廓,“她每年最喜歡的就是寒潭踏青,可也隻參加過幾次。說起來,你與她倒是有幾分相像。”
風卷起陳舊回憶,裹挾着年少時的快樂和豪情,落地時隻餘下一片片枯萎的落葉,惹人傷悲。
謝汐樓垂下眼,抿着嘴唇,露出臉頰上小小的梨渦:“民女一介草民,如何能與将軍的妹妹相提并論?不知将軍的妹妹現在在何處?”
沈城霁眼眸中的光瞬間熄滅,他挪開目光,聲音夾着塞北山巅終年不化的孤寂寒冷:“兩年前,先皇後,也就是家妹意外辭世,寒潭踏青因與皇後祭日沖撞,自四月底改到了八月底,更名為寒潭踏秋,名氣已大不如前。”
謝汐樓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自兩年前離開華京後,她再未靠近那個充滿陰謀詭計、處處是陷阱的傷心地,自然也不知道寒潭踏青改時間這種小事。
年少時的美好回憶終究被那人一點一點逐漸抹去,或許最後連她的存在都變成塵封在史書角落的秘密。她以為她早就不在意了,她以為一切都已經翻開嶄新的篇章,卻沒想到還是會難過。
見她不說話,沈城霁準備離開:“謝姑娘如果沒有什麼事,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
剛剛提到寒潭踏青,提到川中山,謝汐樓倒是想到了川中山上那個快要成精的老和尚,若能将風紀送到老和尚座下,興許能結善緣。
謝汐樓指着不遠處的風紀:“這個小和尚與佛有緣,留在東吉寺實在可惜。不知沈将軍能否幫我一個忙?”
“需要我做什麼?”
“想請将軍帶他回華經,托人送到川中山太川寺,找虛無大師。”
沈城霁皺眉,覺得面前這小姑娘異想天開:“虛無大師是得道高僧,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謝汐樓微微笑着,語氣頗為笃定:“我與虛無大師有幾分交情,将軍盡管帶他過去,報上我的名字,虛無大師會同意的。”
沈城霁終是點頭:“好,隻要陸回應允,我會将他送到。謝姑娘,有緣再會。”
許是風沙過大迷了眼睛,謝汐樓努力壓制鼻頭突然湧出的酸澀之意,努力讓語氣聽起來輕快,卻安放着她發自内心的沉重祝福:“沈将軍,一路平安,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