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真是個讓人舍不得放手的誘餌。
謝汐樓缺錢,缺很多很多錢。錢能救命,錢能讓她活下去,能幫她重返華京,找到當年的真相。
謝汐樓眼波流轉,不再猶豫,樂呵呵接下這單:“一言為定。王爺需要在下做什麼,如何做?”
……
清晨,謝汐樓穿着鵝黃色長裙,頭帶帷帽,如同所有年輕娘子一般,邁着小碎步,跨過東吉寺的大門。
她已經很久沒穿過這種樣式的裙子了。
少女時,她很喜歡各式各樣漂亮的裙子,後來遠離華京,再也沒了穿裙子的機會。一個小娘子孤身一人四處漂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為了盡可能減少遇到的危險,她裝扮成男子行走江湖,不經意間竟然過了這麼長時間。
手指摩挲着裙擺的布料,觸感粗糙,并非昂貴的绫羅綢緞,而是百姓家常見的布料。堂木和她簡單解釋過原因,說是失蹤的姑娘們衣着打扮都是尋常,許是歹人不願招惹權貴人家的姑娘。
還有幾日就是浴佛節,又趕上白鹿寺死了人,東吉寺中香客數量翻了數倍,人擠人,堪比上元節的燈會。謝汐樓想着堂木的囑托,尋了個人少的偏殿,摘了帷帽跪在角落哀哀哭泣,盡力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時不時仰着頭癡癡望着面前佛像。
一旁香客憐她赤誠,不知她隻是想讓更多人看到她這張楚楚可憐的臉。
最開始,她不過是做做樣子,硬擠着眼淚,哭着哭着,想起了一些往事。她想起明明都活着卻一時半會無法相見的家人,想起明明以善待人卻落得那麼一個下場的自己,眼淚逐漸真切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哭到頭腦發昏眼睛發疼,馬上要昏厥時,餘光中終于出現了一雙青色的布鞋,仰頭看去,是個年輕的和尚。那和尚雙手合十,眉眼溫和,是位極其俊朗的僧人。
“施主,執于一念,困于一念,不若放下一念。”
謝汐樓自小就煩這些佛家雲裡霧裡的禅語,若人人都能在這三言兩語中放下執念,豈不是人人都能超脫成佛?
不過惦記着那百兩黃金,戲還是要繼續演的。她垂着眼睛,用手帕輕點臉頰上的淚痕:“大師說得對,是奴家太過于執念,至今放不下。”她不等對方提問,倒豆子似的将提前編好的故事說出來,不留拒絕的機會,“奴家自小父母雙亡,寄養在叔父家,與鄰居家的張二牛互生愛慕,想着要嫁他為妻,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哪兒想到,叔父被銀子糊了眼,竟要把奴家嫁給城中的王員外做第十八房小妾。天地良心,那王員外已過花甲,奴家若嫁過去,豈不是要守活寡?奴家不願,叔父便将奴家趕出家門,張二牛也抛棄了奴家……現如今,奴家在這世上無依無靠,無處可去,像個孤魂野鬼似的,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不若一頭撞死在佛祖面前,求來生能有個好姻緣……”
“施主莫沖動!”那和尚雙手合十,信了她這幅說辭,口中念念有詞,“寺中正巧有空置廂房,施主若無處可去,不如暫住些時日。有佛祖庇佑,定能助你想通這一切,放下這執念。”
這事竟然這麼容易就辦成了?
謝汐樓眨眨眼睛,怕表情洩漏什麼,以袖遮面,柔柔低語:“如此,謝謝大師了。”
東吉寺比白鹿寺的院落大不少,謝汐樓跟随僧人,穿越兩進院落,拐到一個偏僻小院中,已是一刻後的事。
院中三間房,皆為空置,院門外有兩顆參天槐樹,即使是在這個時節,樹冠依舊茂密如盛夏,延伸過院牆,遮住小院半扇天空。槐樹下是一小片空地,供僧人們練功。空地盡頭有兩人高的圍牆,遮不住内裡樓閣。那樓閣将雕刻在山體上的一樽巨大石佛牢牢遮蓋住,免其受風雨之苦。
謝汐樓的目光掃過院内一磚一瓦,似有不解:“大師,奴家早就聽聞,這靈州城中,當屬東吉寺最為靈驗,廂房難有空置,為何這院中三間房都沒住人呢?”
僧人笑着解釋:“住在這裡的香客昨日離開,恰巧空出了這院子。”
恰巧?三間廂房恰巧同一日空出?這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
或許是陸回的話先入為主,謝汐樓并不信這僧人的說辭,卻也不多糾結。她選了正殿,正要進屋時聽到身後僧人囑咐:“這幾日寺中夜間有法事,亥時後,施主莫要随意走動。”
謝汐樓輕輕點頭:“奴家一定遵守。”她停頓片刻,眼含感激望着面前的僧人,“大師算是奴家的恩人,不知恩公的名号是什麼?”
槐樹被經過的風吹得沙沙聲不絕,天際處飄過巨大的雲團将另外半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
風雲變化,陰氣襲人。
那僧人擡眼盯了她片刻,垂眸淺笑:“恩公擔不得,貧僧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