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産隊每年都會分派養豬的任務,有工分,活兒也不重,隻有表現好的家庭才能領小豬回家養。
向家因為向糧生以前是隊長,年年在各大生産隊的比拼中都表現優秀,所以幾乎每年都分派了一頭。
向秀秀在房間裡沒出來,聞言朝着窗外大聲說道:“我晌午那會兒就跟她說了,她還跟我說,她就是不去扯!看咱能拿她怎麼辦!”
這狀告得幸災樂禍的,刺耳朵。
向遙聳聳肩,扭頭說道:“你确實說了扯豬草這事兒,但你下午又沒有去地裡,為啥不是你去扯?合着活兒全讓我幹啊?你幹啥了?”
院牆腳下正在給曬得蔫巴巴的蔬菜澆水的劉小蘭見向遙朝着自己女兒開炮,連忙出聲:“哎呀遙遙啊,秀秀忙着學習呢,明年就要考大學了,可不得抓緊時間麼?你做姐姐的,能多幹點就多幹點嘛,以後秀秀出息了,還不是對你有好處?”
向遙唇角噙着一絲笑:“秀秀要學習沒時間,三嬸你有時間嘛,就你去扯呗。我還小呢,又是下地賺工分,下完地還得扯豬草,好叫我洗衣服……咋我幹的活都比你們大人多了,這傳出去也不像話啊,嬸兒你說是不?”
劉小蘭一噎,讪讪地說道:“咋就比我們幹活還要多了,你這丫頭可别胡說啊。再說了,這也是你奶安排給你幹的嘛,怪我們做什麼。”
張菊花敲着竹笸籮,三角眼往上翻,盯着向遙,開口就罵:“叫你做點事還要找各種理由,天天吃白飯不幹活?我早曉得你是個這樣的懶貨、賠錢貨,出娘胎的時候就該淹死你!”
晌午那會兒她還被這賠錢貨用話給拿住了,越想越生氣,就這麼個賤丫頭,現在竟然還敢爬到她頭上頂牛了?
她張菊花往上數三代都是貧農,前兩年形勢再嚴峻的時候都不怕,不過就是在家裡教訓不聽話的孫女,别人還真能舉報了?
想到這遭,她嘴裡的話更難聽了:“你娘就是個賠錢貨,娶進來這麼多年蛋都生不出一個,就生出你這麼個吃白飯的,也是個糟心的賠錢貨,還不如不生!”
這話向遙就不愛聽了,原身的娘劉巧雲就是被這一套賠錢貨理論給鎮壓得幾十年都擡不起頭來,向糧生死了後,更是因為沒有兒子就被趕了出去,現在張菊花又想用同樣的一套來對付她了。
賠賠賠,賠個屁的賠!
把她張菊花給賠了還差不多。
她環視一圈,見大伯父眼神回避,而向軍似乎想說話卻又不敢。
至于其他人,則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看戲姿态,仿佛張菊花罵她罵得越厲害,他們就看得越起勁,心裡不由得冷笑一聲。
向遙挑了挑眉:“奶,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我娘都已經被你逼走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想到原身的娘在這老太婆手底下過了那麼多年苦日子,向遙體内那股細細密密的疼痛就翻湧了上來。
不是所有人家的婆媳關系都這樣惡心,但張菊花,她絕對在惡婆婆行列中擁有一個姓名。
張菊花眼睛一瞪:“我咋的不能說了,我作為你長輩,還教訓不得你了?”
向遙冷笑一聲:“你罵我可以,但别扯上我娘。我爹才死呢,奶就欺負我們娘倆,逼走她還不夠,還想逼走我?你是不是想連我爹入了土都不安心啊?”
張菊花沒想到她一下子又扯到死了的二兒子,當即不由得微微一愣。
而在場的人聽了這話,都不由得有些心寒。
尤其是二堂嫂葉芳,她嫁到向家三年了,現在也還隻生了個姑娘。
此刻由被逼走的劉巧雲聯想到自己,又由時不時被辱罵的向遙想到自己的女兒,心裡也升起一陣惶然。
作為旁觀者,她當初并沒有太多感覺,但一想到自己将來也許也會有這種下場,難免生出一點兔死狐悲的心态來。
一時之間,葉芳手裡的衣服也有點縫不下去了,起身闆着臉去了屋裡。
而澆水的劉小蘭則垂着頭,翻了個大白眼。
她當初生了向秀秀之後,也足足四年沒能生下兒子,期間還流産了一個,那會兒跟劉巧雲也是同樣的待遇。
寒冬臘月裡,還沒出月子呢,就被趕着去河邊洗衣服,冰冷刺骨的水凍得手失去知覺、回來後還要被罵手腳慢的感受她一輩子都記得。
那種被嫌棄、被辱罵的窒息感,她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渾身發冷。
哼,要不是後來她生了小兒子向亮,恐怕現在也仍然是婆婆眼裡不下蛋的雞!
張菊花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用力敲了一下竹笸籮的邊緣,恨聲道:“咋的,我就罵了,還提你爹呢,你爹當初就不該非要娶劉巧雲進門!你們母女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看你就學了你娘的敗家樣,以後嫁出去了,也是個生不出兒子的玩意兒!婆家打死你都是活該!”
她沒有上過一天學,但長了一張鋒利的嘴,在整個向家灣裡裡外外罵了幾十年,現在面對一個她一直就嫌惡的孫女,自然也沒有嘴下留情的念頭。
向遙替原身不值,很有一種想上前甩她兩巴掌的沖動。
但她知道行不通,在這個時代,長輩動軸打罵小一輩的是常事,她要是真跟張菊花動手,在向家灣,是必定生存不下去的。
這不是後世,隻要下定決心斷親就能走得遠遠的。
出門都要介紹信,出去了沒有票啥都吃不上,她沒法走。
忍了又忍,向遙哼笑一聲,語氣中帶着諷刺:“奶啊,我知道你巴不得我去死,但你先别急,咱祖孫倆,先入土的肯定不是我。”
反正講道理是沒得講的,她還是直接人身攻擊吧。
畢竟刻薄如張菊花,那也六十好幾了,正是怕死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