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節過後,今年還剩下的日子就過得越來越快了。
寒冬臘月,天總是陰沉沉的。淺灰色的雲朵沉甸甸地就落下來,層層疊疊的堆積,那幾乎要和遠處的高樓相連。寒冷的溫度,雖不像北方城市那般,有着能把天地都凍到皲裂的凜冽狂風,可空氣中藏來的寒意,漫着的濕冷味道,那是種能滲透進人骨子裡的薄涼。
那天,周一橫給楊晔和蕭潇都帶了杯奶茶。他說這是冬天的第一杯奶茶,也是網上特别火的詞條。
趁着奶茶,蕭潇說到了火鍋。于是中午,在雜貨鋪的院子裡,蕭潇喊來剛下晚班的許敬哲,和下午沒課的劉國興,他們五個一道坐在院子裡吃火鍋暖和。
等鍋開的時候,劉國興講起,他前兩天和方知陽見了一面。他家裡的那套老房子已經賣了,加上賣青花瓷瓶的錢,還完之前的債款,還有給沒出生孫子準備的那部分,他要帶林悅然去新疆,如果時間來得及的話,他還想去西藏,去大理。
“我不知道悅然還剩多少日子,醫生也沒告訴我們個清楚的。我就想趁她還清醒的時候,帶她去看看,她想了這麼多年都沒去成的地方,她向往的那個世界,我一定要帶她去看看。我不想在之後的某一天,會因為沒做成的這件事情而自責後悔,讓她帶着遺憾走”
掀開的鍋蓋,升騰的熱氣模糊了楊晔的視線。想再繼續說下去的話,也被周一橫夾來的那筷子羊肉打斷。
看見碗裡那些多出來還燙好的羊肉,楊晔下意識地擡頭,目光徑直撞向周一橫。周一橫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兩人恰好遇到,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那抹平淡的笑意,什麼話都沒有說。
坐在旁邊的劉國興看到兩人的互動,目光在他們之間遊走。他看着耳朵有點紅,卻還是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周一橫,向前傾身,湊近楊晔的耳邊,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的講,“他喜歡你”
不是疑問的話,而是肯定。
楊晔愕然,她下意識地轉過頭,表情奇怪的看到劉國興,有些嗔怒的問:“你瞎說八道什麼”
“别說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看向那個坐在對面,正和許敬哲說話的人。他們似乎講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兩個人笑作一團。望着他那般生動的笑容,楊晔的唇畔也被帶起來,她愣了一下,又沉默着,低頭吃下那些已經冷卻的羊肉。
“真年輕”
從鍋裡撈了勺子的肉丸和菜,在蘸料裡放涼,劉國興瞥到周一橫的側臉,不經感歎了句,“他真像啊”
“哪裡像了”
“眼睛,鼻子,嘴巴,就差是一摸一樣刻出來的”
“你又沒真的見過他,還說得這麼實在”
“你放在書房裡那幾張照片,換個衣服背景,是不是就現在”劉國興說,腦袋裡突然的靈光閃現,他目光急切的看着楊晔問,“你會不會覺得這是他的轉世?”
楊晔剛拿了點青菜準備往鍋裡放,聽着劉國興的這番話,她拿起的動作一頓,側頭瞥了他一眼,“哪來的什麼轉世,你科幻片看多了吧”
“真的不會嗎?”劉國興自言自語。
緩緩落下的眼眸,她勉強笑着。
褚方大師早就說過,薛上陽是不會有轉世的。他用自己剩下來的壽命和再沒有下一世的賭咒,和老天爺求來個她能活下去的希望。
盯着鍋裡那些被煮得翻滾的蔬菜,嫩綠的葉子在紅湯裡起伏,聽到他們聊天的歡聲笑語,楊晔的思緒卻悄然飄遠。隻是很快,她就将這些情緒隐沒。
*
12月31日
那天剛好是個周末
許敬哲沒多少休假,這次也是調了好幾個班才有那麼幾天的時間。蕭潇提早一禮拜就和許敬哲回家,去商量他們明年結婚的事。周一橫也沒來上班,巷子外頭的那條街上熱熱熱鬧鬧,都是為着快來的新年慶祝。
隻有楊晔的雜貨鋪,冷冷清清,和平常有挺大區别。
李成問過她,在習慣了熱鬧之後,還會想要有以前的安靜嗎。她當時斬釘截鐵的說會,可到現在想想,有個人能來陪着說說話,其實好過自己幹等那漫長的一天。
楊晔睡醒是在早上的八點多,起來吃了點面包當早飯,又洗個蕭潇前段時間買來,說是給平安夜準備的蘋果。她拿起放在沙發裡的平闆,看了會電視劇。快到中午,她打開冰箱,滿滿登登的兩抽屜蔬菜水果,隻是她一個人,什麼胃口都沒。随便煮了點方便面,對付的吃幾口就又躺回去了。
陽光落在院子裡,她從那扇玻璃窗看見外面的太陽,很暖和,也應該惬意。
搬出客廳裡的那把躺椅,打開放在院子當中。拿出枕頭和毛毯,睡在那棵已經陪了她好幾十年的老樟樹下面。
和北京城的冬天不同,南方的冬天在很多時候是一會變一個溫度的。就譬如現在,太陽熱烈的中午,毛毯蓋住身體就會發熱,身上也都被曬到刺癢,她把毛毯對折墊在腰下面,雙手放在身前,慢慢地閉起眼睛。
溫暖的陽光落在她臉上,在這片陽光的環抱裡,楊晔的呼吸也逐漸變得均勻緩慢。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變得安靜了,隻有偶爾過去的風,吹動她頭頂樟樹的葉子,撩起房間裡的窗簾角,發出細微的沙沙。
“在做什麼呢,昭昭”
哥哥突然從她的背後出現,把在寫字的她吓了一跳。剛沾上墨的筆掉下,筆頭上的墨汁也有些濺到了她臉上。
她又驚又惱,“阿兄你為什麼要吓唬我”
“我哪吓唬你了,是你自己沒拿穩”看見她臉上的墨漬,哥哥憋着笑,伸手在她臉上碰了幾下,又借故把這墨汁在她臉上擦開。
“就是你吓唬我,你看看我寫的字”她指着桌上那就快寫完整的對聯,隻差那最後的落筆。
“沒事,我一會讓大哥再給你寫幅,大哥的字可比你這個狗爬字好看”
她一聽這話,委屈瞬間被化作了憤怒,本就被哥哥弄花的臉也漲得通紅,“你就是想看我笑話,我要告訴額娘,你欺負我”
“别啊”他攔在楊晔前面,插着腰一本正經的問她,“你幾歲了,怎麼還把告訴額娘這事挂嘴邊上呢”
“七歲”楊晔理直氣壯。
“你們兩又在說什麼呢?”額娘端着那盤果子進來,大老遠就聽見他們在院裡說笑。
“額娘,哥哥欺負我,我剛寫好的字就被他弄壞了”楊晔小跑着到額娘身邊,手指向自己對面的哥哥,憤憤不平。
額娘低頭,看見她臉上的印子,笑着問:“你這臉上是怎麼了?”
楊晔奇怪,她用力搓了搓自己臉上,卻看見在手心裡突然多出來的那塊墨色,“哥哥!”
她氣憤地往哥哥的方向跑。
“我可是給你擦了的啊”哥哥開玩笑講。他靈巧地避開楊晔沖過來想要撞自己的意思,額娘坐在廊下,腿上放着那盤果子,眉眼彎彎,笑着看他們在院子裡玩樂。
門口傳來陣細細微微的提示聲音,還在睡夢中的楊晔也猛地驚醒過來。意識裡存在幾分模糊,大腦短暫的陷入混沌,飄飄忽忽,似有若無的動靜,好像隻是她做夢時偶然出現的幻想。
可接着,那聲音又響了幾次,楊晔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