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好好活着,你也得答應我,打完仗就回家,我在家裡等你”
這是楊晔在給他寄去的信裡寫下的最後一句話,楊晔不知道薛上陽會不會看見,就當他是看見了。
她去了南方的一座小鎮,并且在那裡落腳,是位好心的婆婆收留她。
婆婆的家裡也隻剩下她一個人,其他不管男女老少都去了前線,婆婆怎樣勸說都沒留下一個人。
小鎮很安靜,雖然幾十公裡外就能看到敵人的崗哨,可對比其他的城市來說,在這裡至少不用擔心會有突然就掉下來的炮彈。
那天早上,她跟婆婆一起到河邊洗衣服,婆婆問她有幾歲了。
楊晔算了算,說今年也四十多。
婆婆洗衣服的手一頓,有些花的眼睛湊近來仔細瞧她,看清楚後又笑笑說她胡扯,就她的樣子看起來最多二十五六,哪裡來的四十。
楊晔覺得是婆婆的眼睛不好,看花了,可瞧見她認真的表情也不像開玩笑。
給衣服換水的時候,她看到河裡自己的倒影,臉上的污泥洗淨,露出原本光潔明亮的皮膚,這些年她到處躲藏,為了活命,她把自己臉上,胳膊上都抹了厚厚的一層泥漿,衣衫褴褛,和流落街頭的乞丐差不多模樣。時間一長,楊晔看了習慣,以為自己就是這一副邋遢樣子,洗了和沒洗不會有太明顯的區别,就沒想過,其實這些年裡,自己從來沒發生變化。
現在的樣子讓她有些害怕,抓緊水盆裡那堆濕漉漉的衣服,沒有變老這件事情她不敢讓婆婆知道,便慌張解釋自己嘴說快了,今年剛二十七歲。
婆婆沒當回事,來回搓着手裡的衣服,和她說起另外一件。
窗外還是炎熱,正在午睡的楊晔翻過身,嘴角挂出滿足的微笑。
涼爽的房間,空調的定時還沒有到,27度涼風吹來的是比外頭的自然風要舒服,床邊的加濕器裡混有助眠的香薰氣味,她睡得安靜,也很沉。
夢境在瞬間變得昏暗,空氣裡滿是渾濁和被卷起來的泥土,砂礫。駭人的槍聲闖進她耳朵,密密麻麻的炮彈向她襲來。
楊晔恐懼的隻得拼命往前面跑,她跑了很久,那背後的槍聲一直都在。突然,有顆手雷掉下,就在她旁邊那間土瓦房的門口,手雷爆炸的威力,屋頂的瓦片被瞬間震碎,稀裡嘩啦的碎片全砸向她。
突如其來的驚愕讓楊晔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潛意識告訴她現在必須要走,雙腳卻不受到操控,沒等她反應,又甩來一顆手雷,這次是在她面前。
手雷在眼前爆炸時出沒的火光,那股刺鼻難聞的硝煙,她被當場炸飛。
“老闆,老闆”
楊晔臉上和脖子一直在出虛汗,身體小幅度哆嗦,喉嚨裡偶爾會發出幾聲類似掙紮求助的呼叫,蕭潇感到不對勁趕緊喊她。
“老闆”
“誰?!”楊晔驚醒,手裡還抓住那空調被不放。
“我”蕭潇湊到面前,輕輕拍打她的後背。胸口急促起伏,楊晔喘着粗氣,好像并沒有從那場噩夢中徹底出來。
上下來回地撫摸自己的胸脯,她盡力平複下那顆還在瘋狂跳動的心髒。
蕭潇坐在沙發的扶手,“老闆你又做噩夢了?”
“是啊”好不容易才緩過來,楊晔抓了把披散的頭發,也挺無奈。
最近的一個月,她很容易就想到從前發生的事情,之前那有的沒的,但凡其中有一點不好的事情,都會變成噩夢來無休止的,反複折磨她。
她已經夢到過無數次薛上陽頭也不回地上去火車的場景,和那天她在家門口,收到薛上陽陣亡通知單的畫面。
每一回夢到,都揪得她心裡發苦和難受。
“這次怎麼了?”蕭潇問。
楊晔坐起靠在沙發,“我夢見有顆手雷在我跟前爆炸了”
蕭潇緊接着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你喊醒了啊”楊晔看到她,心髒還沒完全平複下來,但也比剛才好了許多。
“不是現在,是你當時那會,手雷爆炸後你怎麼樣,傷得嚴不嚴重”蕭潇緊張問,她也是為數不多知道楊晔秘密的人。
楊晔按下眉心,說話無力,“我雙腿被炸傷,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吧”
幸好爆炸的時候有塊飛來的鐵闆替她擋了一下,要不然她可能真抗不過那一次。
“疼嗎?”
楊晔無所謂,“早都忘記了”
疼能怎麼樣,不疼又怎麼樣,過去這麼多年,記得這些不重要的有什麼用處。
坐起的精神頭是養了點回來,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熱氣,看見大門打開,她問蕭潇,“你開門幹嘛”
“有人來面試”
“他人呢”
蕭潇指着門邊的角落,“在那呢”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人從角樓走出來,門口的陽光恰巧照在他身上,層次分明的棕褐色頭發表面也被陽光落出一圈很漂亮的印子。
他慢慢走近,隔着沙發站在楊晔面前,右手抓住身前書包的帶子。
和幾十年前那樣。
有那麼一個瞬間,連楊晔自己也都恍惚,她緊緊盯住那張熟悉的面孔,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問:“你是誰?”
他說:“你好,我是來面試的,我叫周一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