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雙眼睛隻看着阿蠻,漫不經心地就定了一個人的命運。
待到此時,這管事姑姑再忍不住驚恐拼命磕起頭來,聲音凄厲倉皇:“大王,大王,奴婢知錯唔唔唔……”後面的話再沒說出口,就被迅速入殿的侍衛拖了出去。
阿蠻作出受驚的模樣,心中卻是一點情緒都無,生生死死,于他是尋常。
……有二心?
阿蠻思索着少司君的話,管事姑姑是依着規矩派來管教他的,可楚王卻說她有二心……他的視線掃過眼前這位身披常服,顯得稍微柔和的王爺。
隻那柔和,也隻與平日作比。
他望向阿蠻的眉間,仍是緊蹙,想來這濃妝厚抹,香氣熏天,從不是這位王君的喜好。
管事姑姑是在殿前伺候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楚王的偏好。
明知如此,故意為之。
想來,是這後院裡哪位的手筆。
二心由此來。
“你方才要說何事?”殿内寂靜後,少司君絲毫不受剛才風波的影響,反而仔細打量着阿蠻的眉眼,這越是看,便越是笑,“不過,夫人來時,可曾看過自己的模樣?”
送來碧華樓的諸多賞賜裡,自是有鏡。
隻是阿蠻并未仔細看過裝扮後的自己,故而搖了搖頭。
少司君抓住阿蠻的胳膊肘汪裡面走。這突如其來的接觸讓他僵了僵,人已經被帶過屏風,直面那幾有半身高的鏡子。
……然後,阿蠻不想說話。
他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确也見過些貴族小姐裝扮自己,隻是沒想到這濃妝出現在自己身上時,頗有一種陌生怪異的感覺。
白得像鬼的臉,兩頰怪異的紅,另有嬌小濃豔的唇妝……
少司君隻是笑,卻非嘲笑,真是有容忍之量。
畢竟阿蠻自己是有點人忍不下去的。
“貴族女子化這般濃妝,多是盛事祭典,而今這般場合,倒也不必。”楚王聲音悠悠,自阿蠻身後起,“畢竟是這般夜晚,合該便宜行事。”
那聲音愈發近,宛如就在阿蠻的耳根。
“春宵一刻值千金,可莫要浪費。”
冰涼的吐息讓阿蠻哆嗦了下,卻準确無誤攔住了少司君觸碰的動作。
“您雖然下令要我侍寝,可我不願意做那不守婦道之人。如若大王真要如此,還請大王賜死。”
要是三紫聽到阿蠻的話,怕是要氣得嘔血。
“夫人就那般喜歡蘇喆?”少司君似笑非笑,他就站在阿蠻的身後,兩人的身影交疊倒映在鏡子内,竟是有着某種奇異的和諧,“哪怕那個男人薄情寡義?”
“……對。”
阿蠻義正言辭地吐出這個字。
畢竟蘇喆這個名字,就算是個假身份,也并非毫無意義。
“可我最喜歡的,就是把冥頑不靈的人生生抽去傲骨,”少司君不怒反笑,阿蠻對上鏡中的倒影,清楚看到了那張漂亮臉上露出的笑容,卻直叫人毛骨悚然,“夫人可想嘗嘗?”
“……大王一邊讓人莫要輕易跪拜,一邊又要肆意折辱,不覺得這很喜怒無常嗎?”
“是呀,我就是這樣的惡人。”少司君輕易就承認了自己罪責,冰涼的手指擦過阿蠻的臉頰,入手的濕膩感令人不喜,“喜怒無常,翻臉無情,說話不算話,還嗜血殘忍,這麼說起來,外界的傳聞還真是一個都不錯呢。”
……怎麼聽起來還有幾分興味盎然?
遠比之前還要危險的征兆降臨,阿蠻能感覺到少司君話裡蘊含的惡意。
這便是上位者的權勢。
隻要他們願意,就算真的身具傲骨又何如?他們有的是手段摧毀那一無用處的尊嚴。
阿蠻歎了氣:“那我隻能在一切發生前咬舌自盡了。”
“這是威脅?”
少司君微眯起眼,手指向前掐住了阿蠻的喉嚨。五指并未怎麼用力,隻是掐在了血脈跳動處。隻是這樣的姿勢,卻迫使阿蠻不得已仰起頭,連帶身體也陷入男人的懷抱中。
阿蠻一瞬間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
“……一直行威脅不義之事的人,不是大王自己嗎?”阿蠻抿緊了唇,聲音微僵,“我不過孤身一人,能夠憑借的除己身外,還有什麼?”
瘋了!
阿蠻幾乎能想象得到三紫瘋狂辱罵他的話,可他既已說出口,就不忌憚繼續往下說。
他得賭,也必須賭!
賭,楚王不欲他死!
“夫人就那麼喜歡那蘇喆,即便他寵妾滅妻,也非要為其守節?”
……當初到底是誰經手他身份的,阿蠻心好累,好想揍他。
“夫君他……在納妾前,待我極好。他畫畫不錯,曾為我描繪許多畫作。也曾教我讀書寫字,明白許多道理。他隻是……受人蠱惑。”話到最後,竟是有幾分真情實感。
阿蠻為了顯得句句真心,不免在其中加入一些曾經真的發生過的事情。
……譬如,司君的确曾給阿蠻畫過人像畫。
罪過。
罪過!
這也不能怪阿蠻。
雖說已想過要将少司君和司君徹底分開,切莫再想曾經的事情。可要編得真實,編得有情誼,非得真真假假說起來才能真實。而回首過去多年,能和阿蠻關系親近的人寥寥無幾。
這一瞬,阿蠻也說不清楚他為何不選擇樓内與他關系一貫不錯的十三,反倒是選擇了司君曾做過的事。
……想必是因為,他和十三在樓内整日不是任務就是打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罷。
“除卻這愛夫之心,夫人也甚是狡詐。”少司君手掌用力,将那喉嚨往後壓,迫使阿蠻的身體更多、更深陷入他的懷裡,“這般肆無忌憚,不過是以為我不舍得夫人死……”聲音越發輕,越發喃喃,到了最後,近似無聲。
少司君的臂膀環上阿蠻腰腹,手掌扣緊他的喉嚨,卻是一個無法掙紮的□□擁抱。
糟了。
某個瞬間,阿蠻覺察到危險。
太近,太緊,太親密。
近到可以透過濃密香氣之下,屬于人之本身最純粹的氣息。
呼——
吸——
冰涼的鼻尖蹭到脖頸,本該無所覺的氣息,一瞬間竟是無比粗重。
啊……味道。
好餓。
懷中人悶哼一聲,刺痛自其後脖頸而生,尖銳的犬齒陷入皮肉,似啃食,如吞噬。
……也有奇異的懷念。
怅然若失憑空起,那怪異的空落落反倒激起了血性。
那獸恨不得勒死懷裡的獵物,在此處,在那處都烙下傷口,尋尋覓覓,反反複複,仿佛是在尋一處最好部位下口,又有濕膩軟物舔過創口,将滲透的血沫吞下。
甜呢。
嘻嘻嘻……比那手指還要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