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起來後,韫月去了趟周初霁那兒,把好消息告訴她。
周初霁确實很高興,但當韫月問她想要什麼賞賜時,她沉默一下,自嘲道,“我缺什麼呢。”
韫月也是清楚這一點,才來問她,萬一有别的想要的呢。“你要是心裡記挂着那個病了的小女孩,有機會我再帶你去看她。”
“我如今是後妃,總往宮外跑算怎麼回事。”周初霁的目光轉向窗外還未停的大雪,“其實讓我們都去學醫也是好事,好歹有事可做,不至于日日夜夜枯坐。”
深宮寂寥,無寵的後妃都會在空虛寂寞的日子裡慢慢消沉,麻木,再也沒了生氣。
但是她們這後宮與别的不同,宋亦浔不會去寵幸别的後妃,而其他妃子,也無人敢邀寵。
除了學醫,勉強找點事做打發時日,還能如何呢?
韫月也望向窗外的大雪,忽然瞥見一個宮女的身影一閃而過。
那好像是嚴思卿的宮女。
對了,嚴思卿跟她說過,她想離開王宮,去宮外做個平凡自由的人。那時她不能理解,可現在看,如果這些嫔妃注定在後宮裡隻能孤寂一生,若是有另一個選擇,離開王宮,或是再嫁人生子,或是去闖蕩一番,會不會更好呢?
從前的她根本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可宋亦浔一次又一次的鼓勵,讓她也相信,女子未必不如男,女子未必就不能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偉業來,不過是這世道不給女子機會罷了。
但現在,宋亦浔願給天下女子鋪一條路。
韫月的心忽然熱起來,問道,“你從前有什麼想做而做不了的事嗎?”
周初霁一愣,漠然淡笑,“我想做的,已經交給你了。”
你就不想親自嘗試嗎?
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了。
還差一步,不要那麼急開口,免叫她空歡喜一場。
周初霁卻突然問了一句,“你怕不怕?”
嗯?怕什麼?
“國滅。”
她看着韫月,那麼輕巧地,說出這兩個字。
韫月心跟着一緊。
但很快,她就慢慢沉下心了,周初霁會這麼問,說明大家都有一樣的憂慮,她徐徐道,“既然你這樣問,我也跟你說實話,早在幾年前,我就想到這個可能,滅不滅國,不過是早與晚的事。于我而言,成為亡國公主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家人都不在了,而我獨活。隻是這件事,我與大王已經商議過了。”
周初霁了然道,“我猜也是。你于他,終歸是不同的,他任何時候都願意為你破例。”
這一點,韫月确實是特例,她無法安慰周初霁。
而她們雖然都是和親公主,可皇朝公主與諸侯國的公主,是不同的,諸侯國被滅與王朝覆滅,也終究是不同的。
“若是大勢所趨,誰也無力阻止,就像我們誰也不能讓老天爺停止下雪。我們能做的,隻有等雪停。”
“隻盼,雪霁初晴。”
她們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不再言語。
·
既然都來了,韫月也去看了嚴思卿。
那時嚴思卿正咬着筆杆,像是在努力,其實思緒都不知飛哪兒去了。
見她在發呆,韫月也沒吵她,撿起幾張她寫過的紙來看。
嚴思卿不喜歡練字,到現在也是一筆蟲爬字,倒不影響辨認。
韫月從她淩亂的字與思緒中看出來了,嚴思卿想做買賣的點子,倒是和周初霁其中的一個建議相仿,嚴思卿也是想借兩地物産不同的價格差來倒賣,比如北邊便宜的皮子到了南邊能賣出天價,海邊的鮮貨幹貨運到内陸也價值不菲。
隻是巨大的收益,同時也面臨着巨大的風險,别的不說,運貨的過程,可能要經過幾個國家,會遇到海賊悍匪,輕則失财,重則沒命。即使以宋國朝廷名義出行,但隻是經商,不可能重軍護送,總會有那麼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險。
“姐姐?你什麼時候來的,啊,你不要看,我寫的好醜。”嚴思卿從跑飛的思緒中回來,一擡頭就看到韫月,還在看她那些寫的龍飛鳳舞的東西,頓時羞臊得不行,恨不得立刻把紙張都搶回來。
“寫的挺好的。”韫月說。
“真的?”嚴思卿剛開心了些,就又聽到晴天霹靂,“就是字還要多練。”
嚴思卿臉苦得跟吞了黃連似的,“姐姐,我真的不行,我就不是讀書的料子。”
“如果你自己都說不行,那誰也幫不了你。”
嚴思卿委屈地耷下頭。
心道:說的容易,叫你去跑幾圈,你也一樣說自己不行的。
“對了,除了多練字以後,有空多跟周美人走動走動,你這些做生意的點子,可以多跟她聊聊,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嚴思卿輕輕抖了下,像是害怕,“為什麼是她?”
“她很有才華,很有能力,跟她多學學,對你百利無害。”
哎。
嚴思卿隻好說,好吧。
翌日十一月初一,宮中女醫學館開課的日子。
一大早,韫月裝扮妥當後先去了長秋宮。
“今日學館開課了?”用過早膳,韫月陪安太後散步消失,安太後問道。
“嗯。”韫月亮晶晶地看着她,“娘要不要去看看?”
安太後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但她開口這麼問了,其實心裡就有那麼點好奇,隻是出于種種考慮,又猶豫不決。
“去嘛去嘛。”韫月自然看出來了,立刻撒嬌,“不為别的,就當是給兒臣撐撐場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