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瑞德最終如何說服了納奇爾,但他們之間的信任裂痕愈發明顯了,許多人也将這件事看在眼裡。紛雜不清的心思無疑再一次動搖了星螺部落原本的穩定,這愈演愈烈的裂痕為生死存亡的危機悄悄掩蓋。
阿楓看着一切仿佛正在緩緩滑向崩解的深淵,再一次生出熟悉的無力感。
“在想什麼?”阿倫特仍是一派平靜,但他能感覺到阿楓隐隐的不安。
阿楓:“隻是有些憂心……我沒想到族長也會對古瑞德産生這麼大的猜忌,兩相不和,恐有後災。”
阿倫特沉默了片刻,才說:“咱們能想到的,桑他們也能想到,他們會去調解的。我們交涉其中,隻會适得其反,不如靜觀其變。”
阿楓點點頭,古瑞德和納奇爾的争端因他們而起,自然不适合由他們來調解:“我明白,我隻是覺得,或許我們要早做準備。”
匮乏的資源,部族首領之間的不和,還有異族喬伊卡爾在暗中攪合,阿楓向來不會隻朝着樂觀的方向想,他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阿倫特從身後抱住他,聲音變得又懶又輕:“最壞不過我們一起逃開,我帶你遊得遠遠的,誰也追不上……”
船屋小心翼翼地前行着,但完全避開躁動的海龍隻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随着越來越多的海龍湧入繁殖之地,幾乎每一片海域都被海龍占領。因此為了避免海龍襲擊早就破損的船屋,人魚們不得不冒險提前引開海龍,讓船屋趁機穿過。
而引開這些兇猛掠食者的最佳人選,無疑是遊速最快又身姿敏捷的阿倫特。
看着阿倫特一次又一次險而又險地從海龍的獠牙中穿行,阿楓的心越揪越緊。
阿楓再一次壓下心中那鼓脹的怒意和發燥,他從甲闆上轉過身,目光瞥過不遠處被圍在人群中央的納奇爾。他很難勸說自己,讓阿倫特頻頻下水拼命的指令并非是納奇爾有意為之,或許是出于遷怒,又或者是某種敲打。
但不論如何,阿楓都無法接受。但眼下他和阿倫特孤立無援,在擔驚受怕的普通族人眼裡這是阿倫特不可開脫的職責和義務,古瑞德或許是用在阿倫特這件事上的妥協向納奇爾示好。
而至于其他人魚,阿楓與桑和科威特之間的友誼反倒成了開口的負累。而且阿楓心中也清楚,桑和科威特也并非見死不救之輩,他們也沒有推卸自己的職責。
桑走到阿楓面前,有些欲言又止。
阿楓微微松開眉頭,輕輕說:“桑大哥,你不用心有壓力,好好休息吧。”
桑卻搖搖頭:“阿倫特已經很久沒休息了,我現在去幫他,你别擔心。”末了,桑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族長有别的考慮……”
阿楓半晌沒說話,随後歎了口氣:“我心裡有數,不管怎樣,謝謝你。”
桑擰着眉毛,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和娥葉打了一聲招呼就下水了。
這是他們路上碰到的第三條海龍,阿倫特已經将海龍引出去很遠,既看不到水花也聽不到什麼聲音,濃霧中一片寂靜。但與狐尾藻的聯系告訴阿楓,阿倫特目前平安無事,這也是阿楓能保持平靜的原因之一。
“距離我們能離開這裡還有多遠?”阿楓在心裡問空浮遊。
自從上一次被一起從空浮遊群鍊接中提出來後,小空浮遊就蔫哒哒地睡了很長時間,最近才逐漸恢複活力。
空浮遊虛浮的聲音傳來:“不遠了……但是……”
“但是?”
空浮遊抽噎一聲,似乎有些害怕:“海龍的味道……多……”對于它這樣還未長成的小空浮遊來說,海龍是十分讨厭的生物,盡管并不在海龍的食譜上,但海龍尤其喜歡在空浮遊表面摩擦身體或嬉戲,完全不顧要被擠壓到快爆炸的空浮遊是否願意。
阿楓心下了然,回到房間裡他拿出之前阿倫特從熱泉水域摘回來的一些赤濡藻及孢子囊。最初從芙利德那得知這種藻後,阿楓本想讓阿倫特多采摘一些孢子囊,說不定可以用于後續驅趕海龍。
但赤濡藻生長的水域溫度極高,就算是人魚也無法在那樣的水溫裡呆太久。而赤濡藻脫離了高溫海水,盡管有阿楓異能的滋養,這種藻類依舊難以适應,無法穩定地栽培。因此阿楓隻能将目前有的十數個黑色的孢子囊安置好随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潦草吃過午飯,阿倫特終于返回休息,那張對外人向來不假辭色的臉頰上難得浮出疲憊來。
阿楓快速掃了一眼,确認阿倫特沒有什麼很嚴重的外傷,拿出給阿倫特備好的食物。
阿倫特接過随意啃了幾口,有些味同嚼蠟。
“情況如何?”阿楓接住青年懶懶靠在自己身上的軀幹,憐惜地摸摸阿倫特的耳朵。
阿倫特将魚幹吞進肚子裡,耷拉着眉眼,語氣卻是不以為意:“沒什麼特别的,那些傻大個海龍多和它們兜幾個圈子就甩開了。”
若在平時阿楓還會與阿倫特閑聊幾句,但眼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遇到突發情況,阿楓便催着阿倫特抓緊時間躺下歇息。
阿倫特也的确累了,哪怕他語氣飄飄隻字不提與龐然海獸周旋大半天的艱辛,也改變不了身體疲勞的事實。
星螺部落上的青壯年分為了三批,輪番劃槳推動船屋快速航行。阿楓陪阿倫特淺淺眯了一會兒,就被青魚和凱特叫醒,輪到他們去劃船了。
阿倫特還在睡眠之中,阿楓輕手輕腳的起身,發現自己的手腕被阿倫特拉得緊緊的。昏淺的光線緩緩淌過阿倫特日漸堅毅成熟的臉龐,阿楓才恍然發覺他已經和阿倫特一起生活了許久。
自他來到這個世界還沒有太長時間,卻已經經曆了許多許多。盡管磨難與挫折如永不停歇的海浪,受傷在所難免,卻也不斷推動着他們向前。
門外青魚悄悄催促,阿楓小心從阿倫特手中抽身而後附身親了親對方的額頭,摸了摸阿倫特細膩柔軟的金發,原本堆積的郁躁緩緩散去。
不論周圍環境如何,他們都還要堅持生活下去。
拿起粗糙的木質船槳,阿楓和其他族人一起在統一的号令裡用力向後推動水流,帶着船屋在一呼一吸之間穩步向前,越過一根根猙獰石柱,淌過一片片稠郁迷霧。直至石柱逐漸沉沒海中,霧氣不再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絲縷熟悉的腥鹹海風在鼻端引動。
在短暫的休息後,為終于能離開這危機四伏海域而高興的族人們卯足了勁劃動船槳,希望能在天黑之前告别此地,回到他們熟悉的航線上去。
但現實往往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