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楓的排班是今晚的後半夜，于是阿倫特催着他先回去休息。阿楓回到屋裡本想趕緊睡一覺起來，卻不知道怎麼的難以入眠，在皮毯子上輾轉反側。

屋外隻有巡邏的族人時不時傳來的模糊低語和孩童壓抑的啼哭聲，好像這片詭異的海域連聲音都會奪取，沒有人敢大聲說話。

又一次入睡失敗，阿楓翻身坐起，他的野視能力并不算好，此刻家裡的各種物件隻能看到模糊的外形。但他還是精準找到了角落裡的木盆，裡面是浸泡的空浮遊。

阿楓戳戳空浮遊。

空浮遊：“……？”

阿楓想了想，空浮遊據說是十分古老的智慧物種，它們的生命極為漫長，或許這隻空浮遊知道一些過去的曆史。

阿楓：“你知道大陸嗎？”

“大陸……是什麼？”

“就是非常非常廣闊的土地，上面有山脈、高原、丘陵……”阿楓向空浮遊描述了一通，而空浮遊則陷入思考，阿楓感覺到對方的小腦袋瓜子裡飄動着許多知識碎片。

許久空浮遊才斷斷續續地回答：“……陸地……沉沒啦……先祖……休眠沉下去了……”

阿楓被這前言不搭後語的回複繞暈了頭：“大陸和你的先祖？”

突然他的腦海裡閃現過此前阿倫特的玩笑，他們見到的所有海面島嶼甚至深海浮島都是空浮遊承托的，說不定最初的大陸也是空浮遊托起來的。當時兩人還說那需要多大一隻空浮遊才能做到将整個大陸托起來。

阿楓壓下心中的震驚：“你的先祖把大陸托起來，然後它沉下去休眠了，所以大陸也沉沒了？它為什麼會休眠？還會浮起來嗎？”

空浮遊被他這一連串問題砸暈了，咕嘟了半天也沒有咕嘟各所以然來，最後憋出一句：“……其他空浮遊告訴我的……你找它……”

阿楓正想問我怎麼找其他的空浮遊，那原本泡在水盆裡的空浮遊以一種不符合生物動力學的速度從水盆中撲出，黏住了阿楓的額頭，搖搖晃晃的粉色觸手搭在阿楓的左右太陽穴上。

阿楓頭頂一涼，眼前一黑，本能伸手要去抓撲到臉上的空浮遊，但下一秒就感覺到天旋地轉，意識好像落入了海中的漩渦，氣泡翻滾的噪雜聲掩蓋着一層朦胧的低語。

那些低語此起彼伏，仿佛從極為遙遠的極點隆隆傳來，又好像就就在耳邊輕語。阿楓感覺到頭暈腦脹，感覺自己好像要溺亡在這無盡的聲響之中時，他突然聽到一聲極細微的“啵”，似乎是某個氣泡破裂的聲音。

然後那些無比沉重的低語驟然消散，隻剩下一個飄忽而柔軟的聲音：“你是誰？”

阿楓的意識仍然有些昏沉，他本能道：“我是阿楓……”

“阿楓……”那個聲音溫軟地呼喚，“你……有神奇的力量……你要向我問什麼？”

問什麼？阿楓回憶着，意識終于清醒過來：“你是空浮遊？”

“我是空浮遊。”那個聲音回答，“我的種子……說你想知道始祖為何沉眠。”

阿楓：“是的。”

“我也不知道……”空浮遊緩緩道，“這是誕育我的主體告訴我的，知識在子代一代一代的流傳中變得殘缺。”

阿楓沉默了，大空浮遊的意思難道是說要想知道還得一代一代往前找其他更年長的空浮遊？

下一秒大空浮遊有些新奇地說：“你的思維可以在我們的網絡裡流動……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人類……”

接着大空浮遊發出了“啵”的一聲，那些消失的低語再次出現，這一次阿楓卻能聽清楚那是什麼聲音。

那是無數空浮遊斷續的意識波段，它們交錯糾纏，攜帶着巨量的信息在不同個體之間流動，正是這些磅礴的信息流讓剛剛的阿楓頭暈腦脹。

“人類……”“奇怪……人”“……是誰？”空浮遊們竊竊私語。

阿楓聽到無數好奇的低語，大空浮遊解釋：“這是現在還活躍的同伴，但很可惜它們和我的年紀一般大，我們都很年輕，對太久遠的事情并不了解。”

“但是更年長的空浮遊，休眠了或者不交流。”有一個空浮遊冒泡。

“始祖的意識也在這裡，但大家……聽不懂……”

“也很可怕……會痛痛……”

“你要看看嗎？”大空浮遊問。

當阿楓點頭後，又聽到一聲沉悶的“啵”。

刹那間，無盡的痛苦在阿楓腦海中綻放蔓延，瞬間奪取了阿楓的聲音。那些可怕的東西如同粘稠的黑潮，瞬間吞噬了阿楓的意識。他如同落入深海的石子，無盡的陷落，那一瞬間阿楓幾乎覺得自己又一次死去了。

直到粉色的觸手将他打撈起，又慌張而輕柔地過濾那些令人痛不欲生的黑潮，阿楓才從混沌中再次醒來。

然後阿楓就醒來了，他捂着頭痛欲裂的腦袋在鼓點般急促的心跳中回複了視野，散發着淡淡熒光的小空浮遊正貼在他額頭上，扁成一灘。

“嘤……痛痛……”小空浮遊哭道。

阿楓把它抱下來，撫摸着小空浮遊，他還有些頭暈：“剛剛怎麼了？”

小空浮遊：“……我太小……你的意識也小……始祖……大……不能接受……”

聽着小空浮遊斷斷續續的哼唧，阿楓好久才明白始末。

原來是大空浮遊知道阿楓想問始祖空浮遊後，給他撈了一段始祖空浮遊在意識網絡裡殘留的信息流。但過于龐大的信息流他和小空浮遊都無法承受，為了不讓兩個小家夥的意識受損，大空浮遊立馬把他倆踢出群聊了。

阿楓扶着腦袋，他現在一回憶那股黑潮就渾身發顫，一時半會兒也提不起什麼精力去回想或追問了。給小空浮遊分了一些異能安撫它後，阿楓也躺下來，發疼的腦仁提示他必須休息一會兒了。

或許是因為這一番意外折騰，阿楓很快就睡着了。

當他睡着後，在盆裡浸泡的小空浮遊突然鼓了鼓，然後咕叽咕叽地爬出木盆爬到阿楓身邊，軟軟的粉色觸手伸出摸了摸阿楓的太陽穴，留下一個濕漉漉的水痕。

做完這些，小空浮遊收回自己的觸手，發出“咕咕”的聲音像是在回應什麼，然後就溜回水盆裡快樂地享用阿楓剛剛給他的能量。

房間恢複靜谧，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