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楓頭一次感覺到面對阿倫特有一種心跳加速的窘迫感,發絲之下的耳尖在偷偷發熱,但又伴随着一種難以言明的愉悅感。他不知道這情緒來源于何處,當他看向阿倫特藍色的眼睛時就會感覺到思維的遲澀。
阿楓回過神,瞥開視線:“這沒什麼……和你真正相處過的人,會知道你的好的……”
阿倫特卻搖了搖頭,輕輕說:“不,和我相處過的人很多,他們大多不喜歡我。”阿倫特至今記得那些鬼祟、鄙夷又恐懼的目光,“阿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認同我過去所作的一切。來到星螺部落時,喬伊卡爾的父親告訴了所有人我的所作所為,有近乎一半的人因此畏懼、厭惡我。不論那之後我如何幫助他們,他們也從未發自内心地接納我,這其中也包括納奇爾。”
“這……”阿楓先是不解,但随後意識到了什麼。他回想起納奇爾對阿倫特的不假辭色,似乎的确并不親近,白天阿倫特和科威特一起回來時,納奇爾上來最先關注的就是科威特,當時他以為是因為科威特傷勢更加嚴重所以納奇爾更關心科威特。現在回想,納奇爾幾乎就沒有關心過阿倫特是否受傷,并且多數時候需要阿倫特出力都是古瑞德出面來溝通的。
“納奇爾或許不認同喬伊卡爾族人對我母親所作的事情,”阿倫特平淡地說,“但他更不能接受我這樣的,為了複仇将全族人都拉下水的惡行,很多人都這樣想,他們也因此懼怕着我。我最初來到船屋時,納奇爾還讓桑天天盯着我呢。”
阿楓啞然:“我沒想到……”
阿倫特似乎對此毫不在意:“我理解他們的想法,他們既貪圖一條人魚的助力和保障,又擔憂我的不服管教和翻臉不認人。而我則向他們表明我的怒火全部針對喬伊卡爾族的人,不管他們信不信。也因為我的存在導緻現在這小小部落裡的關系是如此的擰巴,納奇爾在最初對喬伊卡爾警惕性不高時,總是想着息事甯人,但又害怕優待拉攏喬伊卡爾會惹惱我。”
阿楓看着阿倫特,他想着面對這一切時的阿倫特也不過是個還沒成年的孩子,他是如何面對這些潛藏的惡意與排擠的呢?他隻能忍受,将所有的委屈與難過都埋入心底,然後繼續表現出一副懶散任性的冷面保護自己。
“你在心疼我嗎?阿楓?”阿倫特看着阿楓閃動的眼睛,饒有興緻地問。
阿楓不能否認,這的确是他真實的想法:“是的,阿倫特,我感到難過。”
阿倫特勾起嘴角,似乎心情很愉悅:“阿楓,我從未見過比你更加柔軟的人,阿麗娜那樣的小孩不算。明明你自己如此脆弱柔軟,受到過不比我少的傷害,卻依舊為我難過。”因此令他如此的着迷。
阿倫特伸出手拉過阿楓的一隻手,目光落在對方手腕上層層疊疊的刀疤,有一些是受傷所緻,有一些卻是身體的主人自己留下的。阿倫特輕輕撫摸着那些傷痕,按住了對方的抽動,緩緩說:“阿楓,我在你身上聞到一樣的味道,孤獨的,拼命掙紮的,小心翼翼的,期盼的……你沒有失去記憶對嗎?”你的目光時常越過當下,飄向無人知曉的過去,流露出蜜糖一樣的怅惘,吸引着他想要舔舐。
“……你很敏銳,阿倫特。”阿楓感覺到手腕上的酥癢,他猜到了阿倫特的意圖。阿倫特已經從陰影中暫時掙脫,盡管他遭受了這麼多年的磨砺,卻依舊保留了他最初銳利的攻擊性和犀利的洞察力。
這份銳利和果決隐藏在他平日的桀骜不馴之中,是刀鋒上凜冽的銀亮刀光,同樣吸引着阿楓,因為那正是他缺失的東西。
“那你願意告訴我嗎?”阿倫特直視着阿楓,阿楓看到了他的探尋與好奇,卻并不感到冒犯,他能感覺到阿倫特希望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一種超然的聯系。他們是同樣流亡海洋的孤獨行者,因緣巧合下得到抱團取暖的機會,就像是彼此的浮木,又或者是擁抱着一起沉沒的落海者。
“我……”阿楓卻又一次陷入遲疑,他總是這樣顧慮着很多事情。他的過去同樣不堪,但與阿倫特不同,那都是他自己自讨苦吃。阿楓有些畏懼,與阿倫特相比,他是如此的脆弱懦弱,在知曉他的另一面後,阿倫特是否會因此失望呢?就像是曾經對他失望的人一樣。
阿倫特覺察到大海螺要縮回殼中了,意識到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為了避免貓爪子傷害到柔軟的海螺,阿倫特收斂了自己的目光。他也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過度的探究,勾起阿楓的傷心事,惹得他像上次那樣驚厥窒息。
“阿楓,這不是要求。”阿倫特放緩語氣,“我會等着你。”海螺總會再次爬出來的,貓也總是很有耐心的。
阿楓聽着血液在血管中湧動,看着阿倫特清亮的眼睛,突然有了些奇妙的沖動讓他不受控制地說:“好,你可以問我,如果我可以說出來,我會告訴你。”
阿倫特接受了阿楓的規則,他試着問了第一個問題,為了不驚吓到阿楓,他選擇了一個不那麼直白的問題:“阿楓,你是怎麼到那個小島上去的?”
阿楓張張嘴,神色也變得迷茫,輕輕說:“我記得,我在火焰中……等我醒來,就在那個島上了。”他的聲音如海風般飄忽,“阿倫特,在我的記憶中,我已經死去了。”
阿倫特猛地睜大眼睛。
……
“阿倫特怎麼了?”阿麗娜看着坐在甲闆邊緣發呆的阿倫特,拉拉阿楓的手,“怎麼呆呆的。”
阿楓看了一眼阿倫特,有些哭笑不得,最終隻能說:“被吓到了吧。”
貓現在懷疑貓生去了。
阿麗娜不懂,将奇奇怪怪的阿倫特抛之腦後,跟着阿楓去探望科威特。昨日經過阿楓的一番救治,科威特的傷口愈合了大半,阿楓現在就是過去再看看他的情況,繼續幫助他愈合傷口。
阿楓走到科威特家,正看見喬伊卡爾掀開門簾走出來,警覺地暫停了腳步看着對方。喬伊卡爾自然也但到了他,盡管上一次對話兩人可以算是不歡而散,但喬伊卡爾卻依舊笑得自然:“阿楓,早啊。”那模樣簡直像是和阿楓已經成為了好朋友。
阿楓皺着眉頭,正想着怎麼應對喬伊卡爾,就聽到身後阿倫特冷冷的聲音:“滾開,喬伊卡爾。”
喬伊卡爾面色不改:“這麼巧,阿倫特你也在。我看你昨天就躲到阿楓家裡去了,還以你也受了什麼重傷呢。”
“不用和我耍弄你的嘴皮,喬伊卡爾。”阿倫特走到阿楓身前,毫不客氣地威脅道,“我從不介意把你扔進海裡。”
喬伊卡爾眼睛裡閃過一絲陰狠,不再言語,轉身離開了。
見喬伊卡爾識相地離開了,阿倫特冷哼一聲:“膽小鬼。走吧,阿楓。”
阿楓已經知道阿倫特和喬伊卡爾不死不休的仇怨,自然不會勸阿倫特和喬伊卡爾虛與委蛇維持表面和平,和他一起進科威特家裡。
科威特也是個單身漢,家裡隻有年邁的祖母,正在用棕榈葉編織籃筐。見到阿倫特有些瑟縮,但看到阿楓頓時又高興起來:“阿楓啊,你快來看看科威特這可憐孩子,剛剛又喊着腿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