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臨床心理科。
這幢樓層是剛剛裝修好的,辦公室和裡面的電腦儀器是嶄新的。好幾間治療室的牆壁塗成了淡淡的藍色,挂上了靜物畫,讓人看了心生甯靜。
其中一間治療室放着沙盤,還有像玩具一樣的模型,這是用于沙盤治療的。
最角落有一間儲藏室,裡面放着密密麻麻的量表,全是英文,如匹茲堡睡眠量表、韋斯智力測驗、劍橋自閉症譜系量表等。許多臨床心理科的量表還沒有中文版。
林糖心想起了在伯明翰皇後醫院實習的時候,感到熟悉。單從設備上來說,嶺南醫院新成立的臨床心理科是符合英國标準的。
由于臨床心理科還沒有開設門診,整幢樓層一個病人也沒有,罕見的安靜。樓下,就是精神科門診和住院病房,比這裡熱鬧得多了。
林糖心跑上去的時候經過五樓的精神科門診,裡面人滿為患。她一眼就看到紀雪醫生,在辛苦地看着挂号的病人。于是,林糖心很明智地沒有打擾她。
跑到了六樓,穿着白大褂的譚立桐博士坐在辦公室裡等她。
兩人立即進入入職準備的流程。
“入職這兩個星期,”譚立桐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你需要學習寫中文病曆。我會找幾個虛構的英文病曆發到你工作郵箱,你自行翻譯成中文練習一下。”
譚立桐把一個很厚的文件夾交給林糖心,裡面全是精神科既往的中文病曆。
林糖心接過,翻開看了一眼:
“全身皮膚、粘膜無黃染……2020年8月來我院治療,雙相情感障礙,目前為不伴有精神病性症狀的重度抑郁發作,予德巴金、碳酸锂釋緩片、博思清治療……”
這就是中文病曆。林糖心想。
對于林糖心而言,最大的難點,不在于疾病名,而在于藥物名,還有,要适應中國醫療系統的邏輯。
在分科以前,嶺南醫院精神科的病曆記錄裡面,完全沒有臨床心理科的記錄。這其實是不符合發達國家的醫療規範的。
中國的醫生多以“疾病與修複”的邏輯對待精神病人,和臨床心理科“以人為本”和“整體性循證治療”的理念有着本質上的不同。
現在,嶺南醫院學習英國和香港的模式,特地開設臨床心理科,這一切會有改變嗎?
林糖心說:“我一定會盡快學好寫中文病曆的。”
譚立桐說:“别着急,慢慢來,我是過來人。我當初從港大去深圳醫院工作時,也花了一個月時間來學習中文醫療術語,還有适應内地醫生的診治邏輯和風氣。就是這段時間,你辛苦一點,什麼事情都要多查書。你有相關的書籍嗎?”
“有。我朋友給我帶了一些中文醫書。”林糖心默默地感謝了一下夏廣白。
“那就好。”譚立桐說,“現在我帶你去精神科,和那邊的醫生護士認識一下吧。周一,我再帶你去神經内科。”
“咦?”林糖心沒料到譚立桐說起這個,反應不過來。
現在要去精神科,這不就說明,她要和紀雪醫生在醫院裡正式見面了?
這麼一想,林糖心頓時很緊張,又有些羞怯。
譚立桐看着她,淡淡微笑,“不用不好意思,您總有一天要和精神科的醫生們見面的。”
林糖心握緊了文件夾,下定決心般地說:“好!我跟您去和精神科。”
***
精神科住院部辦公室裡。
穿白大褂的醫生們都在電腦上打着病曆,不時擡頭,用不耐煩的态度應付那些過來的精神病人和家屬們。
“不行,3床現在狀況還不穩定,我們萬主任說了,現在還不能出院……”住院醫師劉子皓焦頭爛額地對家屬解釋着。
紀雪出了門診回來,萬海強和柳萌、陳慕飛剛剛給病人查完房,幾人都疲倦地回到辦公室裡,就看到譚立桐領着林糖心過來。
“糖心!你來我們醫院辦入職了。”紀雪率先笑道,眼神變得憐愛。
林糖心看到紀雪也一陣激動,激動到盡頭,反而說不出什麼話來。她朝紀雪腼腆地揮揮手。
辦公室裡的其他精神病人和家屬們看到了,也好奇地看着這個新來的女孩子,有人在竊竊私語。
然後,林糖心對着辦公室裡的醫生護士介紹自己。
精神科的醫生護士們都對視一眼,原來以為海外留學回來的醫務人員會是多精英的一副模樣。
他們都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是個柔美的女孩,笑容甜甜的,頭發綁成馬尾垂在身後,穿白大褂時簡直像穿着白裙子的洋娃娃。乍看上去,甚至是不符合專業人士給人的第一印象的。
饒是他們之前對海外醫務人員都有所揣測,當着林糖心的面也說不出狠話。尤其是一些男醫生,面面相觑。
一般學臨床的人,氣質都會偏冷漠和自私一些,因為高強度的競争。像林糖心這種天使似的,反而不多見。
——林糖心,她真的有真材實料嗎,還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每個醫生護士都在想。
“我是柳萌,主治醫師。”柳萌率先朝林糖心伸出手,圓圓的臉滿是笑意,“我以後會多向你請教英文的。”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盡管說。”林糖心忙說。
主治醫師一一和林糖心打完招呼後,就輪到了住院醫師們。不知為什麼大家都有些尴尬。
“陳慕飛,住院總。”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生說。
“劉子皓,住院醫。”
……
“我是醫學院科研博士生盧韻姿,之前是神經内科的。”角落裡一個女生低聲說。
這些級别較低的男女醫生們和林糖心年紀相仿,比她要大一點。
接下來就輪到護士了:
“我是周倩,精神科護士長。”
“我是姜依依,護士。”
……
“甜心小姐,你記得住我們這邊所有人的名字嗎?”劉子皓說了句,語氣帶有一絲揶揄。
“我盡量。”林糖心的笑容微微僵住了,心底某個地方卻黯淡下去。
她能看出來,這些醫生護士都并沒有在内心接納自己,甚至對自己是多有揣測,甚至是鄙夷的。
倒是譚立桐,下意識維護下屬道:
“林糖心是我親自招聘回來的,在英國臨床經驗豐富,她是英國心理師協會的正式成員。請大家稱呼她為林醫生,或者林老師。”
譚立桐一發話,大家都端正了态度:“林醫生”、“林老師”……但是也有醫生不以為然。國内精神科的醫生們大多沒有接受過臨床心理學的教育,對心理幹預一知半解,自然也不尊重相關的專業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