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有些煩悶,向忽罕邪告了理由,獨自一人離席。
在席外轉了幾圈隻覺得索然無味,我便想回帳子裡去歇着,卻碰見了躲酒的姜祁玉。
我看着他,笑了笑:“禺戎的酒是不是太烈了?”
姜祁玉無奈地點頭:“雖說來時已做了準備,但還是沒想到竟能這麼烈。他們太熱情了,我出來躲躲,一會兒便回去。”
我望着他,細細看了會兒,鬼使神差地說了句:“你長得很像你父親。但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不像你這般愛笑。”
姜祁玉一愣,悄悄嘀咕道:“他現在也不愛笑。”
我失笑,點頭,本想再問問姜褚易的近況,話到嘴邊卻轉了個彎:“宮中……一切安好嗎?”
“一切安好,就是姊妹們野了些,太難管束了。一群女孩子,不喜歡女紅,不喜歡琴棋書畫,竟都喜歡舞刀弄槍、蹴鞠打馬。”
“你父親呢?由着她們?”
姜祁玉努努嘴:“父親仿佛一直都很偏愛女兒,姊妹們要什麼,他就給什麼,連婚姻之事也從不強求。”
我聞言,有一瞬失神,半晌淡淡笑道:“挺好,挺好的。太後娘娘呢,身體可好?”
“皇祖母牙口、胃口都好,隻是近些年年紀上去了,人有些糊塗。”
我點點頭:“你父親雖不是太後娘娘親生的,但是太後娘娘以前待你父親極好,你一定要孝順她。”
“祁玉記下了。”他乖巧地回禮,仿佛我就是個深居宮中的長公主,日夜看着他長大,教導他。
我還想問些什麼,卻如鲠在喉,半分說不出來。
倒是這孩子先開口了:“姑母,我這次來禺戎,父親……父親他讓我帶話。”
我一怔,扭頭看他:“什麼話?”
“憐您艱苦,感您大義。齊國如今海晏河清,太平安甯,政治清明,百姓富足。”
我聽着聽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又想哭:“非我一人之功,若你父親不是個好皇帝,再嫁一百個公主過來也于事無補。”
“父親他……他其實,很挂念您。”姜祁玉神色怅然,“我雖從未見過您,但我見過您的畫像。而且自我記事起,父親就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要勤學苦讀,要勵精圖治、心懷天下,切不可貪圖享樂、玩物喪志。我身為皇子,一定要獻身于國,隻有我們自己和國家強大了,才不會有對自己無能的遺憾和愧疚。”
他說了一大堆話,我隻注意到了前面:“我的畫像?”
“嗯,就收在父親的殿中,是他親自畫的。他還經常拿出來給姊妹們看,說,即使是女兒,長大了亦是可以為國效力的,隻是不要再去和親了才好……”
我有些渾渾噩噩,良久才擠出一個笑:“回席面上去吧,不然讓他們發現你躲出來了,會被灌得更慘的。”
我沒有再回到席上,隻聽說娅彌得了忽罕邪賞賜的綠松石琉璃冠。這孩子本是想請求出去玩的,但在拿到賞賜的一瞬間,就把本來的願望忘記了。
她将原來的珠環摘了,卻沒有像往常那般扔掉,而是穩穩當當地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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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缇麗嫁到阿勒奴後,我就一直有個想法,這個想法在看見祁玉的時候更加強烈。可忽罕邪的反應給我當頭澆了盆冷水。
原來,祁玉這次來禺戎,并不僅僅是來恭祝忽罕邪和鞏固友邦關系的,還有一事——求娶公主。
禺戎和阿勒奴已結三代秦晉之好,若是娅彌能夠嫁到齊國,于齊國而言,确是好事一樁。可我不知娅彌的心思,本想去問問她,可忽罕邪侍從的腳程比我還快,我還沒走出帳子,他們就把我攔下了。
“姜夫人,王上今晚來您這兒,讓您在帳子裡等候。”
我瞥了眼侍從身後的禺戎侍女,冷冷一笑:“我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能去找?”
“王上吩咐了,公主即日起不得私自與旁人相見,除了王上,誰都不行。”
“我是她娘!”
“請夫人見諒。”
我被關了起來,直到忽罕邪晚上來見我。
他帶來一封國書,扔到我面前。
我瞥了他一眼。
那是姜褚易的字迹,文中委婉地言明利弊,又說願意重金重禮下聘求娶一位适齡公主給齊國皇子做妻。
桑歌的女兒早在前兩年嫁給了禺戎一個部落的族長,所謂的适齡公主,隻有娅彌一人。
我擡眼看向忽罕邪,他亦盯着我。
我合上那封國書,淡淡道:“得看遙遙的意思。”
忽罕邪轉過頭不看我。好半晌,我才聽見他的聲音:“遙遙不會嫁去齊國,我回絕了。”
我沒有違逆他,點點頭:“好,遙遙如今年紀還小,談婚論嫁之事還是先緩緩吧。”
忽罕邪望着我,似乎也同意我的說法:“對,遙遙還小。”
“我倒是願意她永遠待在我身邊,隻要她能一直待在我身邊,你随便挑個大臣,我也無所謂……”
這會子他倒是不贊同了:“說的是什麼傻話,遙遙必定是要嫁人上人。”
我知道這個時候隻有順着他的話才能平息如此暗潮湧動的氣氛,可我就是忍不住,一想到遙遙要離開我,我就忍不住反駁:“人上人……也不見得有多快樂。”
我能聽見他隐忍的歎氣聲,顯然是在壓抑自己的怒氣,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何以見得?難道你嫁來禺戎,嫁給我,不曾快樂?”
我就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咬着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忽罕邪許久不說話。
我明白,他是想消減我們二人之間的沖突,可還是失敗了。
他轉頭直直地看着我,像是要透過我的皮囊看穿我的心:“我知道你留着齊國送來的所有東西。當年,你告訴我你不想回去了,我信。紙鸢、書信、字帖、玉簪……我都不在意,隻是想給你留個念想。瑉君,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你也該……”他立即收聲,沒有再說下去,“不說了,你早些休息吧。”
離上次和忽罕邪吵架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可我們倆都深知,自姜祁玉來,這一架便在所難免。
忽罕邪以公主年幼為由,拒絕了大齊。
娅彌還懵懵懂懂,跑到我住的地方來問我什麼叫“和親”。
我說:“和親就是……嫁到另外一個國家去。”
“那阿娘豈不也是?”
我無奈地笑着點頭:“對,阿娘也是。”
“那阿娘會想家嗎?會想阿姆嗎?”
我發怔:“會啊……”
我當然會想啊,我會想母妃教我彈琵琶,會想小時候母妃哄我睡覺,會想母妃熬夜為我一針一線繡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