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罕邪望着我,那眼神讓我無法反駁。
我無法違抗他,隻得默默接受他給我安排的侍女。他将兔子拿了去,說是畜生擾人,等我将東西繡好再問他讨要也不遲。
我知道我惹他不開心了,但事已至此,這“壽”字我是一定要給母妃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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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的婚事定在來年開春,辦完後,阿莫就要啟程去西邊了。我不忍心他們新婚燕爾就此分離,可又不希望玉堂離我而去,兩相矛盾,思量不出辦法,隻好将此事暫且放一放,等明年開春再說。圖安已經學會讓人扶着走路,我有時教他說話,他咿咿呀呀地回應我。
一日,玉堂匆匆跑來告訴我,齊國派來使者恭祝忽罕邪喜獲麟兒、平定西部。
我興奮地站起來,想着如何接見,可轉念想到忽罕邪的禁令,頓時萎靡。
手頭的“壽”幅已繡得差不多,我也認命了,無所謂見不見吧,隻要有人能将東西送到母妃手裡便好。
可這東西,我終究沒有送出去。
自互市以來,齊國、西域、禺戎和平相處,一改曾經劍拔弩張的态勢,三方協調,各自都賺了許多錢。是以齊國使者此次前來,帶了不少賀禮。
其中也有專門給我的。
玉堂知道忽罕邪對我接見齊國使者十分介意,便讓我待在帳中,她替我去拿使者帶來的東西——是一隻紙鸢。
使者來訪,竟隻給自家公主送來一隻紙鸢?
我有些驚奇,直到我看見上頭的筆迹與文字,我才知道為何隻是一隻不起眼的紙鸢了。
“天涯若比鄰,何處非吾鄉?”
我沉默地看着紙鸢上的字,忘了眼玉堂,問道:“今日是誰前來?”
“是劉皇後的族弟劉勉。”
我的手漸漸發冷:“老師呢?”
“盧侯……自去年回去後,身體便不大好……”玉堂說話時有些哽咽,眼淚簌簌而下。
我蹙眉道:“老師怎麼了?隻是身體不大好嗎?”
看她這樣子,事實明顯要比她說得嚴重。
玉堂撲通一聲跪下,掩面哭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連忙蹲下抓住她的胳膊:“老師怎麼了?你告訴我啊!”
玉堂搖頭:“公主,不是盧侯……是……是太妃娘娘。”
我的東西沒有送出去,是再也送不出去了。
齊國使者的隊伍綿延千裡。我望着他們行走在草原山水之間,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山風猛烈,叢草搖曳,我立于山坡之上,手裡攥着齊國皇帝給我送來的紙鸢。
“天涯若比鄰,何處非吾鄉?”
他是不想讓我回去了啊。也是,妹妹們都嫁人了,爹爹、阿娘都不在了,我還回去做什麼呢?
山風吹得眼睛幹澀,我卻沒流下一滴淚。紙鸢在我手中飒飒作響,是齊國初春玉蘭樹上的燕子,分外惹人憐愛,可注定不屬于禺戎這樣廣闊的草原。
我撒開了手,紙鸢被勁風席卷着飛上高空,漫無目的地盤旋,又被另一陣風裹挾着越吹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從今往後沒有什麼留戀,我也能安心地待在這兒。一年、兩年,我無法适應這個地方,那五年、十年、十五年,我總會忘記曾經那個貯藏我所有美好記憶的地方,直至最後老死、病死,我都不會再記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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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将圖安抱去了曹蘆處,将帳子留給我一個人。空空蕩蕩的帳子,不比曾經的宜蘭殿寬敞,卻比曾經的宜蘭殿還要冷清、寂寞。我一個人蜷縮在榻上,用被褥緊緊地掩住自己。就此開辟的天地,讓我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洩。
我不知道忽罕邪是什麼時候來的,我隻知道,在見到他的時候,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伏在他的肩頭,好似要将曾經所有的委屈與思念盡數發洩出來——
“我沒有阿娘了,我已經沒有爹爹了,現在連阿娘都沒有了……”
“我隻想回去,回去給他們磕個頭。”
“忽罕邪,我隻想回去在他們的陵墓前磕個頭。”
我隻想給他們磕個頭。